已完结 5
我将绿蚁挑选出的珠宝佩饰，全部放在了一个赏盘中。
这些珠宝久积蒙尘，杂乱堆积在一起显得毫无心意。
绿蚁与我一同前往沈贵人的如安宫。明面上是与我运送赏赐之物，实际上背后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我气势汹汹地闯进了沈贵人的宫殿，行了个看似随意的礼。
「这是贵妃娘娘赏赐给沈小主的三色彤手镯、流烟云影簪、珠宝佩饰一共十三件，样样都是贵妃娘娘亲自挑选的。」
这敷衍甚至略带打压之意的赏赐，让沈贵人的脸色十分难看，她努力克制住了情绪，叫贴身宫女上前来接赏。
我并没有将赏盘递给宫女，而是将赏盘转了一个方向端在沈贵人面前。
「一共十三件，都是贵妃娘娘宫中的珍贵之物，小主可要收好，若有差池，可担待不起。」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赏盘，竟起身向我行礼：「谢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深受皇上宠爱，宫中的宝物自是极好，妾身定当小心收藏。」
我笑道：「知道贵妃娘娘心意就好，奴婢告退。」
十三件物品杂乱地堆砌，想要混入一个槐安县特产的鹿形纹样饰牌并不难。
饰牌内置机关，可传递信息。沈舒窈若是个聪明人，一定能发现其中的玄机。
当晚，绿蚁便将今日在如安宫中发生的事无巨细告诉了萧贵妃。
萧贵妃得意于能利用一个小宫女，打压怀有龙嗣的贵人，对我的态度缓和了不少。
「阿奴，事情办得不错。是该让那沈贱人知道后宫的主人是谁，不要以为怀着龙嗣就可以为所欲为。」
「阿奴，我交代给你的另一件事情办得怎样了？」
「奴婢早已将如安宫附近常有男子出入的消息传到了掖庭和司礼监附近，此事事关重大，他们已在如安宫附加强巡防，相信明早皇上也会知道。」
「不错。」萧贵妃点了点头。
6
傍晚，萧贵妃心情愉悦地卧在床榻上，她吩咐我和绿蚁明儿早早叫她起床。
她要搽脂抹粉，在流言传到皇上耳中时，去探探口风，再吹个耳边风。
若是能给沈贵人定个莫须有的罪名，那也不枉费她这一番心思。即使不成，也能给皇上留下怀疑的种子。
卯时天还未亮，琼华宫外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蜩螗羹沸。
我和绿蚁打开门帘，看见宫女太监拿着水桶、挠钩、水枪和云梯，急匆匆地往西南角赶去。
绿蚁拉住一个太监：「公公，外面发生了何事？」
公公焦急万分，眉头紧锁：「如安宫走水了，外面正鸣锣救火呢。皇上听闻也在往那处赶着。」
绿蚁瞬间慌了神，怯怯地看向了我。
我上前道：「皇上已经在路上了，我们赶紧叫醒娘娘，别误了事。」
我和绿蚁一前一后进了萧贵妃内屋：「娘娘，如安宫走水了。」
萧贵妃睡眼朦胧：「什么水？」
「如安宫走水了，皇上已经过去了。」
「怎么会？」萧贵妃倏地从床榻上坐起来：「怎么回事？快，阿奴，拿本宫团凤帔来。」
我一边为萧贵妃更衣，一边解释：「奴婢也是刚刚听宫人说，现在还不知道那边什么情况。」
西南方尽头处，夜空被火舌照得赤红而模糊，想必火势炽盛。
等我们一行人赶到如安宫，大火已被扑灭，宫内烟雾弥漫，满目疮痍。
沈贵人被宫人救出，但手臂上留下的烫伤疤痕，触目惊心。
她在皇上的怀中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皇上眼中满是心疼，他竟不合规矩地将龙袍给沈贵人披上。
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齐刷刷地跪在跟前：「沈贵人龙胎无恙，但母体受惊，日后需好生静养，不宜再受惊吓。」
皇上震怒：「沈贵人的龙胎若有差池，朕要你们太医院陪葬！」
他心疼地看着沈贵人手臂上的伤，命人将离他寝宫最近的景宜宫收拾出来。
安排在近处，总归更加放心。
同时为了安慰沈贵人，皇上当即下旨将她晋升为嫔。
我悄悄瞄向萧贵妃，不解的脸上又多了愤怒，只见她用力地咬着后牙槽，攥着的拳头可见青筋。
「到底是怎么回事？」安慰好沈嫔，皇上厉声问道。
几名太监立马扭送了一名被五花大绑的男子上来。
「回皇上，正是此人放的火。我们在他身上搜出了火折子。」
这名男子已被揍得鼻青脸肿，嘴歪眼斜。此时他被按倒在地上，嘴里不断发出求饶声。
我一看，这不正是萧贵妃安排的「奸夫」吗！
萧贵妃脸色惨白，她压低了声音，细声询问：「他身上怎会有火折子？」
绿蚁摇头，我也摇头。
「谋害嫔妃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为何要如此，是受何人指使？」
男子怎么答得上来，萧贵妃只吩咐他每天深夜在如安宫附近走动，扮演她的「奸夫」，又没让他放火。
他哪能料到会被突然出现的太监捉住，他更不知道为何宫人能在他身上搜出火折子。
如安宫附近的承凝宫，住着菱嫔、珍嫔几位娘娘，目睹了走火的全过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探讨失火真相。
「皇上，嫔妾上周有见过这名男子在如安宫附近徘徊。」
「嫔妾也见过，还将此时禀明了萧贵妃。」
「这名男子着实可疑，看来这火灾预谋已久，就是想至沈妹妹于死地。幸好沈妹妹得皇上庇佑，才能安然无恙。」
周边几名宫女太监也纷纷附和，细细想起来，大家都在如安宫附近见过这名男子，鬼鬼祟祟，形迹可疑。
他们当然见过，这些人原本应该是作为萧贵妃安排的「奸夫」的目击证人，没想到最后却成了失火的目击证人。
皇上的脸色变得铁青，眼中闪现出令人望而生畏的怒气，像即将爆发的火山。
他下令将男子压入慎刑司严刑拷打，务必要问出真相。
但凡进了慎刑司，不死也要脱层皮。
男子慌了，他撇见了远处的萧贵妃，急忙求救：「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奴才冤枉！贵妃娘娘饶命啊！」
一旁珍嫔不解：「看你面生，应该不在此处当值，那你为何常常深夜在此？」
菱嫔搭腔：「你是要放火烧死沈嫔，为何不求皇上饶命，不求沈嫔饶命，反倒求贵妃饶命？」
男子语塞。
皇上侧脸看向萧贵妃，在等她一个解释。
萧贵妃当然听出了菱嫔话中之意，不等男子回答，抢先施压：「只要你如实交代，皇上与本宫绝不牵连你九族。」
「是你一人的性命还是你家族的性命，你可要好好考虑清楚。」
男子自知百口莫辩，又得了萧贵妃的授意，猛然将额头磕在地上，顷刻间血流如注，血亏而亡。
萧贵妃长长舒了口气。
7
皇上之所以能成为皇上，定是有胜常人之处。
男子向萧贵妃的求饶和萧贵妃对男子的威胁他都看在了眼里，心中自是有了猜测。
他不理解宫中女子的善妒，他也没有发现，心中的天平已经开始有所倾斜。
皇嗣关系重大，他亲自去挑选了伺候沈嫔生产的嬷嬷、太监和宫女，并让内务府比照贵妃的标准安排吃穿用度。
沈嫔手臂上的伤疤，时刻提醒着她的安危。
为了能让沈嫔顺利生产，他下令将萧贵妃禁了足。
萧贵妃哭得惊天动力。
「皇上，如安宫失火，为何要禁足臣妾？臣妾冤枉啊！臣妾与那男子素不相识，失火一事与臣妾毫无干系！」
皇上被萧贵妃的反问搞得有些莫名恼火。
他清楚失火一事少不了萧贵妃手笔，但他不想捅破。
「事关皇嗣，太后希望朕查清男子的来历，以保障后宫的安全。」
萧贵妃啜泣：「可那贼人已畏罪自杀。」
「大理寺从他族人口中得知，近来他从宫中得了相当数量的银两，太后希望朕顺着这条线索追查。」
萧贵妃知道，再问下去，只会对她不利，因为银两是她赏的。
可她百口莫辩，她没有让他纵火啊！
皇上到底还是给了萧家面子。
他承诺不再继续追查此事，等风头过了，立马给解了萧贵妃禁足。
8
半夜，沈嫔找到了我，她手臂上的烧伤看上去已无大碍。
「好一个先发制人。」
没错，我在饰牌中夹带的字条只有四个字——先发制人。
「是主子聪慧，将计就计。」
火是沈嫔令人放的，火折子也是沈嫔安排宫人在捉人时放进口袋的。
沈嫔看着我：「宫里的婢女其实早已注意到了那名男子，本想捉住问个究竟，但你的字条提醒了我。」
「只要他缄口无言，谁也奈何不了。既然如此，那不如让他彻底闭嘴。」
「你不叫阿奴吧？你是何人，为何要帮我？」
我轻声笑道：「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奴婢是在帮自己。」
「萧贵妃身边消失了那么多宫女，总会有她们的至亲想来寻一个真相。」
「主子现在有孕，已成为众矢之的，待萧贵妃复出，一定还会再想办法下手。」
「所以，奴婢希望能和主子合作。」
沈嫔不解：「你刚都说，待萧贵妃复出。」
「说明你也知道，即使皇上认定了放火之事是萧贵妃所为，也仅仅只是给她禁了足。」
「本主身后并无依靠和支撑，凭我两的力量真的太微弱了。」
我并不着急：「只有爬的越高，才会摔得越惨。今日之事就当奴婢的投名状，希望主子能助奴婢一臂之力。」
9
萧贵妃在琼华宫里砸了能砸的一切，怒骂我和绿蚁拙口钝腮、愚不可及，责怪我两办事不利害她被禁足。
粉彩瓶和青花杯碎了一地，就连御膳房送过来的饭菜，都被连带食盒一起摔得粉碎。
萧贵妃怒急攻心，不久便病倒了，茶饭不思，如啮檗吞针。
我端上桂花蜜藕上前安慰，「这是奴婢亲手为娘娘制作的蜜饯，请娘娘品尝。」
萧贵妃见到是江南菜，目光闪烁。
宫里的厨子都做不出正宗的江南味道，而江南又没有厨子愿意入宫。
她命绿蚁和我试过后，拿起一块放到了嘴里，竟夸赞了起来：「不错，有本宫当年在江南时的味道。本宫许久没有尝到过这么正宗的江南菜了。」
接着贵妃一口气吃了好几块：「这桂花蜜藕，口感层次丰富，看着就比御膳房送过来的有食欲。」
「奴婢还做了龙井虾仁、素烧鹅、芝鹿双寿……」
「本宫记得你说过曾拜师姜膳娘，正好让本宫尝尝你的手艺。」萧贵妃从榻上起了身，让我为她布菜。
很快一桌子菜便被她一扫而空。
这是萧贵妃禁足期间吃得最畅快的一次：「从今天起，本宫的膳食归你负责。绿蚁，你也跟着她学一学。」
萧贵妃并不是真的想让绿蚁学得这门技术，而是提防我在她饮食中做手脚。说到底，她还是不信任我。
但无妨。
萧贵妃之所以愿意吃我做的菜，并不是我的厨艺有多高超，而是菜品里添加了足量的御米壳。
我也毫不吝啬的向绿蚁分享我的「秘籍」。
「贵妃娘娘的食物中多添加了一味药膳——御米壳。」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记载，御米壳，嫩苗作蔬、除热润燥、开胃浓肠、御米润、治反胃。」
「娘娘最近忧思过度，心神不宁，这味药膳可以改善身体，调理心绪。」
绿蚁似懂非懂的点头，我知道这些话会一字不落的进入萧贵妃的耳中。
她命人从御书房找来了《本草纲目》，发现记载与我所说的如出一辙。
她随意翻阅着，不禁感叹：「阿奴有心了，知道本宫最近夜宿难安。」
「每次吃阿奴的菜，都觉着口感特别，让本宫回味无穷。从这菜中，本宫都能得到极大的满足，本宫竟总会挂念着阿奴的菜。」
「想不到一个小小宫女，做出的菜品竟能和宫里的御厨媲美。这么好吃的菜，本宫记得上一次吃到还是在五年前。」
五年前！我的菜怎么能和姐姐的相提并论。
姐姐的手艺登堂入室，每一道菜都是用心烹制的。
而我——是用御米壳烹制的！
《本草纲目》的记载是真，少量服用确实有开胃镇痛之功效。但它没有写，御米壳的另一个学名——罂粟壳。
罂粟壳就像是一把双刃剑，食用时能得到满足的快感，但极易产生依赖。长期食用或过度食用都会导致严重的健康问题，易焦虑、抑郁。
我有的是时间。
10
这天，我像往常一样伺候萧贵妃用膳。
萧贵妃的精神越来越好，看似很亢奋，实际上这些作料正在掏空着她的身体。
趁着布菜的功夫，我向萧贵妃提议：「马上就是娘娘生辰了，往年皇上无论多忙都会陪娘娘庆祝。」
「即使娘娘现在暂时被禁足，想必今年皇上也一样会来。娘娘何不趁此机会，早作打算。说不定皇上还能解了娘娘的禁足。」
萧贵妃颔首。
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不久后，沈嫔在萧贵妃生辰当日，顺利产下了一名小皇子。
皇上大喜，又晋了沈妃的位分。
在沈妃的规劝下，皇上当晚前来看望萧贵妃。
依旧是我侍奉皇上和萧贵妃晚膳。
但今时不同往日的是，在萧贵妃的授意下，我替换了御膳房送过来的菜。
尝鼎一脔，皇上吃了一口，就明显感觉到了菜品口味的不同：「今日的晚膳是御膳房哪位厨子掌勺？八珍玉食，口齿留香，甚是难忘。」
不等萧贵妃开口，我抢先道：「这是贵妃娘娘亲手做的羹汤。娘娘日夜挂念着皇上，听闻皇上公务繁忙废寝忘食，娘娘甚是担心，因此潜心研究厨艺，只为能让皇上多吃一口。」
皇上脸上又惊又喜，萧瑾芸素来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即使善妒，那也都是因为爱他。
他捧着萧贵妃的双手：「爱妃有心了，要为此忙坏了身子可就不值当了。」
萧贵妃立马会意：「只要皇上喜欢，臣妾甘之如饴。」
那日晚膳，皇上的话匣子全是对萧贵妃手艺的称赞。皇上万万没想到萧瑾芸金枝玉叶竟也能得镂月裁云的厨艺。
那日之后，皇上日日都来琼华宫用膳，萧贵妃喜不自胜。她娇羞地依在皇上身上，向他倾述每日卯时便起身忙碌。
但真正忙碌的是我。
为了能让我更好的准备膳食帮她留住皇上，她将琼华宫里大大小小的琐事都交给了绿蚁。
没有了绿蚁的奸视，我的「配料」变得更加「丰富」。
经过我专门为她调制的配料「助兴」，萧贵妃成功怀孕，并解了禁足。
11
但她绝对想不到，因为长期食用御米壳，萧贵妃的身体看似精神，实际上已是外强中干。
皇上特命太医院院首齐太医为萧贵妃把脉。
齐太医回春之术，一眼便发现萧贵妃的身体早已不适合生养。
事关项上人头，齐太医自是不敢告知萧贵妃实情。但他也不敢有所欺瞒，遂将病情如实禀明了皇上。
皇上让太医院瞒着萧贵妃，用最好的药尽量保胎。
但时间长了，萧贵妃看着越来越多的汤药，难免心生疑惑。
「为何别的嫔妃有孕，太医院建议适当走动，本宫却要卧床休息？这一碗碗的汤药又是什么？本宫为何要吃这么多的药？」
请脉的太医只能屈膝作揖行礼：「贵妃娘娘玉叶金柯，药方自是比旁人名贵。娘娘的身体也是更加娇贵！」
萧贵妃生性多疑，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的。
我悄悄耳语：「娘娘的药方中放了足量的艾草，奴婢在江南时，见保胎的娘子都是熏艾草。」
萧贵妃一巴掌扇在了我脸上：「保胎？本宫龙胎稳固，为何要保胎？」
我跪下，「奴婢不忍娘娘受到欺骗，娘娘即使身强强健，也抵不过有人在暗中陷害。」
我呈上萧贵妃之前找来的《本草纲目》：「娘娘，这书中写，艾草可安胎止腹痛，娘娘还是小心谨慎的好。」
听到「暗中陷害」、「安胎腹痛」，萧贵妃一时间慌了神。
「是谁要陷害本宫？是沈嫔那贱人嫉妒本宫怀有龙种？还是菱嫔那贱人处处与本宫作对？」
萧贵妃突然又看向我：「阿奴，你觉得本宫应当如何收拾那对贱人？」
「回娘娘的话，奴婢认为，眼下最要紧的是弄清楚娘娘现如今的身体情况究竟如何。」我顿了顿，继续说：「娘娘如果信不过宫里的太医，何不从外面寻来？」
果然不出我所料，萧贵妃立马吩咐我研墨：「拿笔来，本宫要修书回家。」
萧贵妃的家书被八百里加急传到了萧父手中。
萧父立马从民间请来了杏林泰斗，送进了琼华宫。老中医为萧贵妃把脉后，无奈的摇了摇头。
「娘娘这一胎，即使在下用尽毕生所学医术，至多保六个月。」
「娘娘身体受损，已不适合生养，若要强行保胎，恐有性命之忧。」
萧贵妃惊愕：「怎么会这样？」
「娘娘，近来可曾感到身体不适？」
「本宫最近精神饱满，未觉得有过身体不适」
老中医绝对想不到，萧贵妃长期食用御米壳，已经麻痹了她的神经，降低了她的痛觉，使她很难察觉到身体的变化。
而这些，也影响了老中医的判断。
「娘娘好生将养，切忌大喜大悲，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老中医并没有把话说全，萧贵妃便将人轰了出去。
她现在谁也不相信，「无能！一群庸医！」
我适时提出建议：「娘娘为何不套一套宫里太医的话？」
于是，在齐太医惯例为萧贵妃把脉时，被按在了琼华宫。
12
萧贵妃屏禀退了众人。
走过齐太医身边时，我低声劝诫：「贵妃娘娘都已经知道了，齐太医若想活命，如实说来即可。」
萧贵妃语气中带了质问：「都说齐太医医术盖世杏林春满。连江湖游医都能瞧出的问题，想必齐太医不会瞧不出吧？本宫这一胎情况到底如何？还望如实告知。」
齐太医无奈：「娘娘所言极是，臣医术不精。」
「你不要跟本宫打哑谜，有话直说，否则本宫现在就要了你的脑袋。」
齐太医被吓唬到了：「娘娘母体受损，这一胎恐怕……臣定竭尽所能为娘娘保胎。娘娘，皇上还等着臣请平安脉，臣等告退。」萧贵妃还没反应过来，太医提着药箱跑了。
萧贵妃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发雷霆，也没有再摔房间里的贵重瓷器。
反倒像是一下子抽去了希望。失落的坐在凤榻上，喃喃自语：「母体受损？为何会母体受损？」
她命人将寝宫里的饰品、用具一一细细查看，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吃食也都是我和绿蚁都吃过，她才敢入口。我和绿蚁身体并无异样，所以她根本没有怀疑过是饮食的问题。
其实关键在于剂量上。萧贵妃每日的饮食，都是我和绿蚁尝第一口，但余下的，都入了萧贵妃的肚子。
长此以往，御米壳产生的吗啡、可待因在身体中大量积累，损伤母体。
我小心提醒萧贵妃：「是否要禀告皇上？」
萧贵妃失落：「皇上他其实早已知道，本宫真心待他，为何他不能与我坦诚相待？」
「皇上是怕娘娘伤心。」
「皇上怕是有了沈贱人的孩子，已经忘了本宫了。」
「不会的，娘娘，皇上只封了沈妃的儿子为梁王，皇上说了，太子之位一定是娘娘的儿子。」
「什么？她儿子才满周岁，就封了梁王？为什么没人来告诉本宫？」萧贵妃突然感到一阵心绞痛，不久就无力地瘫软了下去。
她哭了很久，哭累了又吃了一大碗饭。
不一会儿，她萌生了一个邪恶的想法——夺子！
先过继过来一个皇子是眼下最好的办法，而沈妃的孩子尚小，是最佳的选择。
但因纵火一事，沈妃与萧贵妃多有隔阂，沈妃常常称病，很少出入萧贵妃在场的活动。
「娘娘何不从沈妃的贴身婢女入手？」我略加提醒。
沈妃原本身份低微，因此她的的贴身婢女并不是从娘家带来的，而是内务府分配的。
我发现在沈妃产下小皇子后，萧贵妃便花了足够多的银子收买了这个奴婢。
沈妃隐忍了下来，决定顺水推舟，将婢女留在身边，日后一定大有用处。
不久后，萧父从宫外买到了萧贵妃所需的寒食散。
这种药材中含有大量的汞、铅、硫化合物，长期饮食很容易患上精神分裂。
只要沈妃的婢女每日在饮食中添加一丁点，不出几年沈妃就会暴毙而亡，而且很难查到原因。
萧贵妃每月都差我去送给沈妃的婢女送药。
不到半年，齐太医就传来沈妃病重的消息。
沈妃的病甚至惊动了皇上。
皇上下朝后日日前去陪伴，甚至好几天都没有来琼华宫用膳。
萧贵妃也不吵不闹。
因为按照齐太医的说法，沈妃撑不过今年冬天了。
13
秋天的枯叶随风飘落在冬天的大地上，转眼就到了冬季。
婢女托人来话，沈妃的药用完了，沈妃停药了好几日，竟有了好转迹象。
萧贵妃心如火焚，紧忙命我将打包好药的给送去。
我刚踏出宫门，就重重摔在了石阶上。
脚扭了，根本无法行走。我拖着一条瘸腿，求绿蚁帮我送药。
「绿蚁姑姑，娘娘要我送药，我这一时半会也到不了，求你帮忙走一趟吧。」
「沈妃的药用完了，娘娘心急，万一不能及时送到，娘娘责怪下来你我都小命难保。」
绿蚁也没多想，揣着药就去了。
但她刚见到沈妃婢女，就被一众宫女太监给按下了。
此时，皇上正留在景宜宫陪着沈妃，听闻抓到了向沈妃的投毒人，匆忙赶了过来。
寒食散还在绿蚁的兜里，人赃俱获。
皇上当即让齐太医查验。
齐太医：「此物名为寒食散，微臣仔细查看了今日午膳，发现掺杂了此物。想必沈娘娘服用已有一段时间。娘娘久病缠身，也正是服用了此物。」
皇上还没来得急愤怒，就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他意识到，这几天是他陪着沈妃用膳，这寒食散——他也吃了。
皇上吓得魂都没了，赶忙命人将绿蚁乱棍打死。
绿蚁尽管是萧贵妃的陪嫁丫鬟，但亦是贪生怕死之徒。
「皇上饶命，这都是我替阿奴送的！我不知道，都是阿奴！」
围观的菱嫔又蹦了出来，「你和阿奴不都是萧贵妃的心腹吗？」
皇上勃然大怒，命人把萧贵妃和我抓了过来。
萧贵妃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自己不知道。
我也跟着萧贵妃一个劲的喊冤。
「你不知道？绿蚁有这么大的胆子去毒死朕的嫔妃？」
「之前你命人火烧如安宫，朕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你还不就此作罢，三番五次想要沈妃的性命，甚至还差点害了朕的性命。」
「要是沈妃今日没有发现，是不是就成了你手下的冤魂？」
「朕对你越来越失望了。」
萧贵妃泪眼婆娑：「皇上，臣妾是真心待您啊！想当年，臣妾整个萧家都站在您身后助您夺嫡呐！臣妾只想要一个孩子！」
萧贵妃本意是好的，可皇上听在耳里，却感觉句句都像是在指责他忘恩负义，有愧于萧家。
皇上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以往的事他都可以包庇，但今天不行——因为他也吃了这寒食散！
「绿蚁，赐死。」
绿蚁苦苦哀求萧贵妃救命。
但我知道，萧贵妃一定不会救她，她已经对御米壳产生了极强的依赖，她还需要我。
「皇上，都是绿蚁一个人所为，臣妾毫不知情啊！」
皇上显然是不相信的，但考虑到萧家的势力，他终究还是没有严惩萧贵妃。但对萧贵妃的情谊，即将消耗殆尽。
「萧氏，褫夺封号，降为答应，打入冷宫。」
萧瑾芸往日的宫女太监都被撤去，她苦苦哀求，只留下了我一人伺候。
但那有什么用，冷宫里又不让我做菜。
14
当晚，沈妃找到了我。
「即使落到如此地步，皇上也没有要了萧氏的性命。她活着一天，总有翻身的机会。」
我摇了摇头：「娘娘，可有中毒？」
「本宫既然知道那婢女是细作，就是不会吃那些食物。病重都是装的，有齐太医帮忙，皇上自然深信不疑。」
顿了顿，她又说：「不过皇上来陪本宫用膳的那日，为了让皇上相信，本宫倒是吃了，但太医说了，吃一点无妨。」
「那皇上现在怎么样了？」我问道。
「皇上召了整个太医院问诊，太医们都说，皇上最近时而犯困、时而亢奋，又伴有眩晕的症状都是与萧氏下的寒食散有关。」
我知道，既然当天的剂量不足以让沈妃犯病，那就更不足以让皇上犯病。
皇上这是常常与萧瑾芸用膳，服用了过量御米壳所致。
但皇上认定了是服用了萧瑾芸的寒食散，想必对她的爱，也消耗殆尽了。
我暗暗笑了：「娘娘仅需静侯，要变天了。」
15
以前，萧瑾芸的书信都是由我送出。传信的小厮一来二去我也熟络了起来。
我仿着萧瑾芸的字迹和口吻，写了封家书给萧父。小厮快马加鞭地送了出去。
家书如泣如诉：「女儿遭人陷害不能生育，被皇上欺骗，被宠妃欺压。现已打入冷宫。冷宫中人人踩踏，生不如死。」
果然，萧家很快就有了行动。
想当年为了支持皇上夺嫡，举萧家全家之力支持。
没想到皇上这么快就过河拆桥。
萧父带动朝堂大臣，想让皇上立萧瑾芸为后。
萧敬在北疆驻扎，拒绝班师回朝。
但他们忘了，皇上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三皇子。
如今贵为天子。撺掇大臣、违抗军令，这无疑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皇上很快便产生了除去萧家的想法。
16
冷宫中的萧瑾芸并不知道前朝发生的事。
她极度依赖御米壳，如今无法再吃后，浑身难受，如同数万只蚂蚁在皮肤上爬过。
她时而头痛欲裂，时而心悸不止。病来如山倒，很快就下不来床了。
萧瑾芸嘴里哭喊着要见皇上，想砸床边案台上的青瓶，抬手却没有力气。
「皇上，去帮我请皇上。」她无力得喊着。
我——当然要去。
沈妃劝说下，皇上还是到了冷宫中。
看到萧瑾芸病骨支离的模样，眼里没有了往日的怜惜，甚至有些厌恶。
萧瑾芸几乎是扑了上去。
「皇上，您难道忘记了当年为您试过毒，挡过刀剑，求过神佛的芸儿了吗？」
「皇上，您难道忘记了当年与您并肩同行，战场杀敌的萧家了吗？」
萧瑾芸的哭声响彻整个冷宫，她不说还好。如今萧家在前朝左右朝堂，笼络人心，她的字字句句都像是在试探，在威胁。
皇上并无多言，径直未理会萧瑾芸的哭喊，拂袖而去。
爱本就是瞬息万变的，从前甜蜜的回忆，如今都如一把利剑，触碰皇上的逆鳞。
17
很快，皇上撤去了萧敬的职位，将萧父贬去了岭南。
冷宫里捧高踩低，奴才们知道了萧家失了势，便开始克扣萧贵妃的物资。
一向高傲的萧瑾芸哪里受得了。
但这还不够。
「娘娘，您还记得您与皇上当年是怎么相识的吗。」
萧瑾芸眼里闪光：「本宫当年一舞冰嬉，与皇上一见钟情。那时候皇上还是三皇子。」
「皇上还是念旧情的，即使您在冷宫，皇上也来看望了。这是别的冷宫嫔妃不曾有过的待遇。皇上现在只是惑与眼前，忘记了娘娘以前的好。」
萧瑾芸听着，强撑着坐了起来。
我继续说：「娘娘以前能一舞蹈定情，如今风姿更胜当年。」
萧瑾芸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那年冬天，皇上在远处看见本宫湖面起舞，翩跹如蝶。他说以为是仙女下凡，还命人打听是谁家女子。而如今……」
她长叹了一口气。
「此时正值冬天，娘娘若是能勾起皇上的回忆，复宠也是早晚的事情。」
萧瑾芸没有太多思考，便让我准备舞裙和走冰鞋。
但她的身体已透支。
为了能让她练好这支舞，我径直找来了未经加工的御米壳捣在汤药中使她服下。
未经加工的御米壳，产生的麻痹作用更甚，不久她便能下床起舞了。
18
冬至，在萧瑾芸的苦苦哀求下，皇上最终还是同意来冷宫看望。
其实，皇上心中已然无爱，他只是不想真落人过河拆桥的口实。
萧瑾芸听闻皇上还愿意来十分开心。
为了还原当年一舞定的场景，她特意选择了在湖面起舞。
湖面已结了厚厚的冰，萧瑾芸的舞姿的确不减当年，宛如河面的精灵。
她了一曲又一曲，但皇上并没有在约定的时间过来。
原来是沈妃的小皇子病了，皇上急忙赶了过去。
寒冬腊月，萧瑾芸穿得单薄，瑟瑟发抖，命我回冷宫取几件衣服。她在这儿继续等皇上。
但我刚到冷宫，就听宫人传来萧瑾芸「不慎」落水的消息。
她已经没有了力气自救，等宫人们将她救起送回冷宫时，只剩下了一口气。
皇上还没来，我也不急着为她更换贴身衣服。
她还梳着少女的飞仙髻，湿漉漉的水滴滴答在地上。
寒风呼啸刺骨，她冻得哆嗦。
「娘娘，湖面的冰之所以会裂开，是被你沉入湖底的冤魂来找你索命了。」
她的嘴一张一合，想要说什么但发不出声响。
「娘娘，皇上已经革了你兄长的职，流放了你的父亲。」
她的眼睛怒瞪着，身体止不住颤抖。
在皇上赶来前，她——冻死了。
皇上得知她是在湖面冰嬉才不慎落水后，冷静得可怕，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19
因为萧瑾芸的死，她的兄长最终在北疆谋反了。
皇上原本想以贵妃之礼下葬萧瑾芸，但北疆事急，他无暇分身，便让刚刚晋升了贵妃的沈舒窈主持后宫之事，包括萧瑾芸的安葬。
萧瑾芸没能入皇陵。
沈贵妃告诉我，将她埋在了皇陵西北面不远处的妃园寝中，一同入葬的还有各种名贵的珠宝玉饰。
妃园寝的等级很低，不配殿、不配明楼、不配神道，无人看守。因此这里安葬的嫔妃随葬都很简单。
因为名贵的珠宝玉饰一定会吸引一批又一批的盗墓者，开馆掘墓。
沈舒窈不愧是我看中的合伙伙伴，没想到也是雕心雁爪，爱憎分明，连萧氏死后都没放过。
20
几年后，皇上将沈贵妃立为了皇后，小皇子也成了太子，然后就暴毙了。
皇后成了太后，垂帘听政，稳固前朝后宫。
沈舒窈是一个好太后，不偏不倚，雷厉风行。他将小皇子教育得很好，尽管年龄尚小，但也懂得勤奋好学，有治国之才。
我知道，皇上正值壮年，会突然暴毙，除了御米壳、寒食散的功劳，也有当今太后的功劳。
她早已对皇上失望透顶。
她的父亲早逝，便是皇上纵容萧家的结果。
萧敬桀骜，想在当地组建军队，受到沈父的阻拦，便直接将沈父活活打死。
而皇上，为了稳住萧家，竟连一句责骂都不曾有。
21
而我，在萧氏死后，便从宫中消失了。
准确的来说，是沈舒窈放我出宫了。
我撕下脸上用芍药花混合着泥土做的伤疤，回到了江南，回到了姜膳娘的身边。
姜膳娘已年近花甲，但手脚利索。
她说终于把我盼回来了，边说边端上刚刚出炉还冒着热气的糕点。
我哭着对她说：「江南好风景，花开婉妍。膳娘的江南菜依旧那么好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