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完结 11
秦子森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是我此生都羡慕不来的。
他是个吊儿郎当的男生，就算进了复读班也不好好念书，遇到喜欢的学科就勉强听一听，不喜欢的直接一觉睡到天黑。
作为他的同桌，我每天都过得心惊胆战，唯恐老师在训他的时候迁怒于我。
暑往寒来，我和秦子森做了整整五个月的同桌。
「沈清，今天跨年夜，我请大家吃饭，你也一起去吧？」
秦子森的眼睛很亮，好像铺满了繁星。
当他注视着我，我心中忍不住小鹿乱撞，我知道，我喜欢上了他。
但同时我也明白，我不配。
我低下头，拒绝了他的邀请：「爸妈让我早点回家，我就不去了，你们玩儿的开心。」
飞快说完这句话，我看也不敢看他一眼，抓起书包就跑走了。
后来，我是怎么和秦子森熟悉起来的，我已经忘记了。
我只记得，某天晚上放学后，秦子森送我到家时，被恰巧下班回来的沈锋撞见了。
沈锋刚进家门，就把这事儿告诉了爸妈。
「你早恋了？」
爸爸黑着脸质问我。
我瑟缩着摇摇头，不敢吭声。
「我跟你妈送你去念书，是为了让你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结果你呢？居然给老子早恋？早知道你这么不学好！我跟你妈当初还花这个钱干嘛？不争气的东西！我跟你妈早晚一天被你气死！」
爸爸对我破口大骂，狠狠一脚把我踹到了地上。
我趴在地上，眼泪掉落在地板上，很快形成一汪小小的水洼。
这一瞬间，我心里恨极了。
分明是他们抢走了我上大学的机会，毁了我的人生！
可到头来，居然嫌我不争气。
「爸，」我哽咽着开口：「你忘了吗？我早就考上大学了。」
一语落地。
整个客厅都陷入了死寂。
12
秦子森给沈珠回了电话过来。
沈珠喜出望外，可刚接起电话，秦子森焦急的声音就让她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小清没回家？她明明告诉我，今年好不容易攒了年假，说要回家看望爸妈，怎么可能没回去还关机了呢？」
秦子森的声音很高，透过电话落在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爸爸听出了他的声音，不满地从沈珠手里接过电话：「怎么？我们还能骗你不成，那个白眼狼没回来就是没回来，你在这儿跟谁耍威风呢！」
秦子森没有被他吓到，反而质问他：「她早就定了车票，出发去车站前一天，我还陪她给你们家所有人买了礼物！她怎么可能不回去了呢？你们究竟有没有真的联系到她！」
爸爸说不出来话了，我头一次从他眼中，看到转瞬即逝的慌乱。
不知道谁碰掉了他手中的手机，按开了公放按钮。
「张口闭口白眼狼，我跟小清在一起这么多年，她从没说过你们半句不是！每天工作累得要死要活，还攒钱给你们买礼物，结果现在她都消失几天了，你们居然都不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小清上辈子究竟造了多大的孽，才摊上你们这样的父母和家人！」
发泄完愤怒，秦子森挂断电话。
「嘟嘟嘟……」
刺耳的忙音，在人满为患却又格外寂静地客厅响起。
「这到底是怎、怎么回事！」
爸爸猛地看向沈珠。
沈珠委屈巴巴望着他，一副可怜相。
到底宠了多少年的女儿，爸爸终究还是没忍心冲她发火，又一叠声问向沈锋。
「你这几天有没有联系过沈清，她个死丫头到底跑哪儿去了！」
我站在姥姥家门口。
眼眶中没来由滚下两行泪来。
沈锋收起脸上的玩笑，手忙脚乱地要给我打电话，可还没等他从通讯录里找到我的号码，爸爸的手机忽然响了。
13
「是沈清！」
看到上面的来电显示。
爸爸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脸上又升起腾腾怒火。
「你个混蛋玩意儿！这几天死哪儿去了！回不回来的也不给家里——」
「你好，是沈清的父亲吗？」
电话里响起了一本正经的声音。
爸爸被堵得咽回了所有骂人的话，问：「对，你是什么人？沈清呢？」
「我这里是A市警局，你的女儿沈清于除夕夜当晚被人杀害抛尸，现在请你们来警局认领尸体。」
「什——」
爸爸哑着嗓子，说不出来话。
他的手机又旧又破，即便不按公放，周围五米之内的人也能听个清清楚楚。
刚刚还和乐融融的姥姥家，顿时兵荒马乱。
爸爸甚至没来得及去拿外套，穿着拖鞋就磕磕绊绊地往外跑去。
「爸，外面冷，把衣服穿上！」
沈珠急急忙忙追了上去。
爸爸被她喊住，可到了这个关头，他还是先关心了沈珠：「外面这么冷，你出来干什么？这事儿我跟你哥去就行了！」
沈珠不动声色笑了笑，紧张的神情瞬间散去。
沈锋很快也出来了，还给爸爸带上了鞋，等他们终于穿戴整齐。
爸爸和沈锋才开车前往了警局。
14
「你们就是沈清的家属？」
警局内，年轻的警察做好登记后，领着爸爸和沈锋往停尸间走去。
「我是真没见过比你们还心大的家属，别家孩子丢个半天，家属都要来警局催着我们去找人，你们倒好，死者都失踪72小时了，你们居然到现在都没报警。」
爸爸不敢跟警察呛声，讪笑着点点头没有说话。
虽然年轻，但警察到底看惯了人情冷暖，此时面对爸爸和沈锋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我跟在他们身后，缓缓飘向了我的尸体。
警察上前拉出冷冻柜，又拉开裹尸袋上的拉链，露出我那张没有一丝血色，还残留着死前痛苦和惊恐表情，却早已经不完整的脸。
「卧槽！」
沈锋大喊一声，往后退了几步，拍着胸脯给自己压惊。
「沈沈沈——」
爸爸哆嗦着嘴唇，却始终没能喊出我的名字。
「经法医鉴定，死者生前遭受了很多折磨，死者的眼球、舌头，以及她的所有脏器，都是在她清醒的情况下被摘除的，我们有理由判定，这场凶杀案的凶手，是某个器官贩卖组织的成员，对方非常猖狂，甚至没有毁尸灭迹，反而将赤身裸体的尸体抛在了城中某条小巷的垃圾桶里，被清洁工无意中发现的。」
「死者的所有财务，除了手机因为撞击有所损毁，其它都完好无损，家属全部带走吧。」
爸爸没有应声也没有动，就始终牢牢盯着我那张残缺不全的脸。
被人挖眼睛，割舌头可真疼啊。
我拼尽了全力挣扎，但到底无济于事。
甚至直到现在，我都能回想起，手术刀割开皮肉时的剧痛。
我就那样被绑在肮脏的手术台上。
眼睁睁看着那些人，一个接一个，把我的脏器从我被他们剖开的肚子里取出。
看着自己血流成河。
我挣扎过，也求绕过。
但最终，还是在除夕夜，停止了呼吸。
15
我的葬礼很冷清。
来参加的人，除了爸妈他们就只有家里的亲戚。
他们没有通知任何一个朋友。
可能是觉得我的死法太丢人了吧。
我看着亲戚们，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为我驻足片刻。
我浮在角落。
看着完全不伤心的妈妈，在亲戚们问起时才会挤出几滴眼泪。
看着爸爸也跟没事儿人似的，跟他的兄弟姐们们说话。
看着沈锋在我的葬礼上，仍旧偷偷摸摸地打游戏。
看着沈珠才准备哭，就被一群围着她的长辈，七嘴八舌地劝住了。
「呼……」
我缓缓吐出口气。
这，就是我的亲人们。
「这事儿跟你们没关系，是她自己倒霉，要早几天出发哪儿还会发生这种事？」
小姨瞥了眼我的遗照，轻描淡写地说。
直到现在，他们依旧习惯性的，将所有的错都推到我的身上。
「就是，姐，你可千万别因为这个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姑姑也这样说。
是啊，我算什么呢？
不值得。
都是我活该罢了。
16
「放你们的屁！」
秦子森突然冲了进来，我惊讶地看向他，在他出现的那一瞬间，我心中所有愤懑和酸涩，全都瞬间烟消云散。
他的样子很憔悴，眼窝凹陷，眼中满布红血丝，下巴上是没来得及刮掉的青胡茬。
我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以往的他，总是开朗又活力四射。
「子森哥？」
沈珠惊喜地往秦子森身边走去，即便是在我的葬礼上，她也忍不住要想勾搭秦子森。
她快步上前，直接拉住了秦子森的手：「子森哥，你是专程来看我的吗？」
秦子森看着她露出嫌恶的神色，狠狠甩开了她的手。
沈珠一个没站稳，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子森哥……」
她泫然欲泣，似是没想到秦子森会对她这么无情。
「你这小伙子是谁啊？参加别人家的葬礼，又是骂人又是推人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小姨心疼地把沈珠扶了起来。
其它亲戚一窝蜂冲上去，七嘴八舌地指责起了秦子森。
我站在人群外面急得团团转，生怕他们会对秦子森动手。
秦子森却丝毫不怵。
一个人站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我是谁？告诉你们，我是沈清的男朋友，未婚夫！」
17
爸妈面面相觑片刻，一起上前拉开人群，走到了秦子森面前。
「你，就是沈清当初那个早恋对象吧？」
妈妈问他。
秦子森嗤笑一声：「是啊，没有你们把小清的大学名额抢走给了沈珠，我也没这个机会认识小清，说起来，我还得多谢二老了。」
这事儿家里亲戚都不知道，爸妈当初对外的说法，都是沈珠就算身体不好，也努力学习考上了好大学。
而我，再健康也是个废物，还得让他们花钱供我复读。
「子森哥！」
沈珠还不愿意放弃，挣开小姨抚着她的手，冲到秦子森面前急切地开口：「子森哥，你误会了，当初是姐姐体谅我身体不好，不想让我那么辛苦学习，才把名额让给我的，你相信我，爸妈对我们姐妹从来都是一样看重的。」
秦子森看向沈珠，目光似刀似剑。
「沈珠，你还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啊，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儿，你跟这儿哄我玩儿呢？」
说着，他又看了眼因为他对沈珠的态度，而对他怒目而视的爸妈，煞有介事地笑了声：「也是，有这么对颠倒是非，黑白不分的爹妈，你这样儿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虽然从很早之前，我就知道秦子森嘴上功夫了得。
但只要在我身边，他就一向最是温柔绅士，我还真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不得不说，就算他这么尖酸刻薄，我仍旧好爱他。
「你少在这儿放屁！」沈锋最见不得宝贝妹妹受气，忙冲上来把沈珠挡在了身后：「要不是沈清，我妹妹也不会从小身体虚弱，爸妈偏心点儿怎么了？谁家爸妈不偏心？轮得着你个外人在这儿胡言乱语？」
秦子森依旧在笑，可他那双猩红的眼睛，却逐渐溢出了让人心惊胆战的森森寒意。
「沈锋，你是只有一个妹妹吗？小清不是你的妹妹吗？你当初嘴上说着为他好，结果却给她介绍了个畜生，你他妈也是个畜生！」
秦子森怒火攻心，狠狠一拳砸在了沈锋的脸上。
沈锋一时不妨，被揍了个结结实实，当即就脚下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
「诶！你怎么还打人呢！」
妈妈立马急了，推开秦子森就要去扶沈锋。
秦子森却站在原地不动如山，只有恶狼似的眼睛，将我爸妈，还有沈锋和沈萌一一扫过。
「这些年你们是怎么对小清的，你们心里都清楚，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了，小清的死，有一半责任都在你们几个身上！」
说完，他再不理会那些人，冲上前去抢过我的遗照和骨灰，踹开想来拦他的人，离开了灵堂。
我很想跟着他离开，却无论我怎么做，都无法离开爸妈周围五米的范围。
无奈之下，我只能继续留在灵堂。
18
「这是什么？」
突然，一个亲戚的声音，打破了陷入寂静的灵堂。
爸爸迟缓的转头看去，看到对方手里拿着的东西后，先是疑惑地皱了皱眉，随即才想起来，这是他这辈子送给我的唯一一个礼物。
沈珠抢走我的大学名额后，他对我微不足道的补偿。
一个廉价日记本。
爸爸没有说话，几步走过去抢过了那个亲戚手中的日记本，迫不及待翻开了第一页。
「我就不配做爸爸妈妈的孩子吗？」
日记本的第一页。
这句话，是我被关在家里那一个月，始终困扰在我心中的问题。
爸爸继续往后翻，看到了我更多的记录。
「今天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也是第一个关心我的人，他叫秦子森，他是我的光。」
「复读班要收费了，我不敢跟爸妈要，怕他们又要骂我丧门星，嫌我花他们的钱，我分明不是丧门星。」
「……」
「妹妹说她喜欢秦子森，想让我帮她牵线，我拒绝了她，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拒绝了妹妹的要求。」
「爸妈知道了，他们骂我白眼狼，骂我没良心，妈妈还说后悔生了我，还给我下了最后通牒，如果我不把秦子森让给妹妹，他们就不认我这个女儿了，可是，他们真的有把我当做过女儿吗？」
「为了光，我第一次反抗了爸妈，爸爸打了我一顿把我赶出了家门，爸爸打得可真狠，我身上青了好大一片，好在，我早就习惯了。」
「……」
「哥哥说要给我介绍男朋友，他说我配不上秦子森，秦子森早晚会喜欢上妹妹，为了不让我输得太难堪，他怂恿我先向秦子森提分手。」
「哥哥说，那个男人是他的好兄弟，可是，他的兄弟为什么会强奸我？」
19
看到这里，爸爸猛地合上了日记本。
他深呼吸了几次，漫起红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盯住了沈锋。
「爸？」
沈锋被爸爸盯得毛骨悚然，忍不住喊了一声。
爸爸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情绪：「回家。」
说完，他没去管哭个不停的沈萌，也没去管在场所有亲戚，大步流星就走出了灵堂。
我跟在爸爸身后，看到了他抓着日记本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
我多想问他一句：爸爸，你是心疼我了吗？
可现在，他已经听不到我的声音了。
没有一个人。
能听到我的声音了。
跟着爸爸回了家，又等了十几分钟，妈妈他们才进了家门。
「还有那么多亲戚呢，你好好的抽什么风？」妈妈刚进家门就抱怨。
爸爸沉默地站在阳台上。
短短十几分钟，就抽掉了半包烟。
「沈锋。」
他嗓音粗哑的，叫了沈锋的名字，然后缓缓转过身，看向在他看来，一直都是人中龙凤的儿子。
「你当初介绍给你妹妹的那个男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沈锋从没见被爸爸发过火，当即也被吓住了。
却还是本能的反驳道：「我什么时候给珠珠介绍过男朋友？」
「老子说的是沈清！你只有一个妹妹吗！」
爸爸突然爆发，捡起手边的烟灰缸就砸在了沈锋脚边。
沈锋彻底吓傻了，他惊慌失措地看向妈妈，企图让妈妈替他求情。
妈妈果然开了口：「你好端端发什么火？没见儿子都吓——」
「你闭嘴！」
爸爸咆哮着打断了妈妈，仍旧死死盯着沈锋：「你当初，到底介绍了个什么畜生给你妹妹？」
「我、我之前说过了啊，我那哥、哥们儿就是有点花心，但人家里特有钱，沈清要真能跟人家好，结了婚婆家肯定不会亏带他，爸，我真是好心！」沈锋急切地解释了起来。
他虽然在外面看着人五人六，但在家最怕的人还是爸爸。
眼下爸爸一发火，他也没敢再顾左右而言他，很快就交代了出来。
「有点花心，有点花心……」
爸爸突然苦笑一声，揉了揉脸挫败地坐了下来。
「沈锋啊，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沈清的好哥哥，居然给自己妹妹介绍了个强奸犯……」
20
沈锋慌了：「什么？不可能！我那哥们儿就算爱约炮那也从来都是你情我愿的，怎么可能——」
「闭嘴！闭嘴！闭嘴！」
爸爸又失控地咆哮了起来。
他翻开我的日记本，翻到那一页，死死按住上面那两个。
充斥着我血泪和痛苦的字眼。
「难道是沈清骗人吗？你这个畜生！你这个畜生！」
爸爸显然是气极了，不停咒骂着沈锋，骂得他头都抬不起来，只缩着脖子站在墙边装鹌鹑。
我不明白，爸爸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他是后悔了？
是看到我的日记后，突然觉得这么多年都亏待我了？
看着他怒气勃发的样子。
我应该感到欣慰的，可我的心中却实在升不起丝毫波澜。
如果真要到我死了他才后悔。
那我宁愿，他这辈子都不会有这种情感。
毕竟。
死亡真的太痛苦了。
妈妈见不得宝贝儿子被这样劈头盖脸地骂，呛声道：「你儿子什么人你不清楚吗？小锋多好的孩子，身边的朋友怎么可能会是坏人，没准儿是沈清看人家条件好，主动勾引人家又反咬一口呢！」
爸爸倏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妈妈：「小清是我们的女儿。」
「我当然知道她是我们女儿！」妈妈不服气地辩驳：「可她从小到大没一天让人省心，性子又野又倔，她干出什么事儿我都不奇怪！」
「就是！」
有了妈妈的支持，沈锋显然有底气多了，梗着脖子开了口。
「沈清从小就嫉妒咱们更疼珠珠，没准儿日记里的东西都是她胡编的！为的就是有一天让咱们看到，让您和我妈觉得对不起他！」
22
好笑，真是太好笑了。
这一家人。
怎么能好笑到这种地步。
冷眼旁观他们的吵吵嚷嚷，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你的意思是，小清为了让我们看到这本日记，所以故意去寻死？故意让人活生生摘了器官？故意失血多过没了命？沈锋！」
爸爸猛地站起来，顺手抄起一个摆件，直接砸在了沈锋身上：「你说得还是人话吗！」
沈锋这下被砸狠了，捂着肚蹲在地上，脸都白了。
沈珠全程安静坐在旁边，看着勃然大怒的爸爸，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会被盛怒之下的爸爸迁怒。
眼见儿子被砸，妈妈更急了，她想只老母鸡似的，将早已经成年且人高马大的儿子护在身后：「你干什么！疯了吗？难道你还想打死儿子给那个丧门星抵命吗！」
爸爸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最终，他颓然坐回到沙发上，苦笑连连地摇了摇头。
「秦子森说得真是没错，小清真是上辈子不知道造了什么孽，才会投生到我们这个家……」
「爸爸，」听爸爸提起秦子森，沈珠眼睛一转凑了过去：「是姐姐走得太突然，子森哥一时接受不了才会说那种话，姐姐那么好，怎么可能会怪爸爸妈妈呢？就算要怪，她也应该怪我，要不是我从小身体不好，你和妈妈也不会……」
沈珠故技重施，还像过去那样，装出了一副可怜相。
我真不知道该说她聪明还是蠢。
说她蠢吧，她过去总能哄得爸妈还有沈锋团团转。
可说她聪明吧，她又非要在这个时候，说这种明显扎爸爸心窝子的话。
「沈珠。」
爸爸扭过头去，沉着脸看向沈珠：「你为什么这么叫秦子森？刚刚在灵堂上，又为什么对他拉拉扯扯？」
一说这个，沈珠可是又来劲儿了。
她顶着双红通通的眼眶，含泪抱怨：「我当初跟姐姐说，我喜欢子森哥，想让她把子森哥让给我，可姐姐太小气了，我怎么求她她都不同意，爸爸，我不是我去了大学，本来应该是我去年复读班，子森哥本来也应该是我男朋——」
「啪！」
爸爸一耳光甩过去，打得沈珠直接趴在了沙发靠背上。
我看着这真正白眼狼的一幕，却只觉得想笑。
「当初是不是你，口口声声说学习太累，你的身体撑不住又想体验大学生活，我和你妈才让你顶替小清念了大学？现在你又说，上复读班的应该是你，秦子森的女朋友也应该是你？」
「沈珠，你还要脸不要？」
「爸爸……」
沈珠捂着脸，难以置信望向爸爸。
她或许怎么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视她如珠如宝的爸爸，会对她动手吧？
23
「沈万国！」
儿子被砸，女儿被打。
妈妈彻底绷不住了。
她声嘶力竭大喊一声，冲上去就要跟爸爸拼命。
爸爸不耐烦的挥了下手，妈妈一脑袋磕在茶几上，砸碎了玻璃质地的茶几，紧接着，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
这叫声太过凄厉，登时吓到了客厅里的所有人。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的沈锋，一个箭步冲上去，小心翼翼把妈妈扶了起来。
只见妈妈半张脸都淌满了血。
而她的那双眼睛里，还扎着好几片碎玻璃。
「救命！救命！！！」
妈妈发狂似的拼命大喊着，哥哥手忙脚乱去掏手机打120，沈珠吓得愣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了。
唯有爸爸，他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却又突然冷静了下来，他怔怔地看着挣扎不停地妈妈出神，嘴唇翳动着像在说些什么。
我凑过去了些，终于听清楚了他的话。
「原来，你当初这么疼吗？」
不，不止。
她只是没了一双眼睛。
而我，确实活生生的。
被挖了眼球，割了舌头，摘了所有器官。
我的疼，更比她重百倍、千倍。
24
妈妈的眼睛最终还是没能保住。
爸爸颓丧的坐在手术室外的长凳上，头靠着墙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锋和沈珠挤成一团，没完没了的哭着。
他们哭突然好像变了个人似的爸爸。
哭一朝没了眼睛的妈妈。
可在我的葬礼上，他们却连一滴眼泪都吝啬。
「哭够了吗？」
短短几小时，爸爸的声音就比之前沙哑了很多，他一开口，沈锋和沈珠立马不敢出声了。
他们不知道爸爸这是怎么了。
只瑟瑟发抖着挤在一起，小心翼翼揣度爸爸的脸色。
爸爸疲惫地睁开眼看向他的一双子女，眼中的红血丝却比之前更多了。
我就站在不远处。
看着昨天还和和美美的一家四口。
才过去短短一天，就走到了分崩离析的下场。
「沈珠，你在医院守着你妈，」爸爸命令似的说：「沈锋，你跟我去见你那个畜生朋友。」
说完，爸爸也不等他们同意与否，直接起身走向相反的方向。
沈锋迟疑地看看沈珠，却又不敢反抗格外不对劲的爸爸，只能应声跟了上去。
我看到他因为走得太急，还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到。
25
我跟着爸爸和沈锋飘了一个小区外面。
在爸爸的呵斥下，沈锋不得不拨通了那个人的电话，等他结束通话后，爸爸将一把水果刀塞进他手里。
接过那把烫手的水果刀，沈锋的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他欲哭无泪地看向爸爸：「爸，我、我不行……」
爸爸不为所动，只拍了拍他的肩膀。
「当哥哥的，就该护着妹妹，你从小不是都一直护着沈珠吗？现在也该护一护的另一个妹妹了。」
我瞬间恍然大悟，我知道爸爸想做什么了。
他要让把我拖入泥沼的沈锋，亲手给我报仇。
但其实，我早就不在乎了。
一阵大力传来，我被拉回了医院，落在了妈妈和沈珠旁边。
沈珠颓丧地守在病床前，妈妈还没能醒来，但可以想见，像妈妈这样一个要强的人，怎么会轻易接受她变成一个瞎子的事实？
一个小时后，妈妈终于醒了。
跟我猜测的一样，发现自己失明后，妈妈发了狂，把手边所有都摔的东西都摔了出去。
「啊啊啊啊！！！」
惨叫声响彻整个病房。
沈珠被一把轰然倒下的输液架正正砸中。
坏消息是，她的眼睛没有被戳瞎。
好消息是，她彻底毁容了，一根细细的钢管，还不偏不倚扎进了她的喉管。
26
经过一番抢救。
沈珠的命保住了，但她却成了个哑巴。
「沈清，你要记住，是你对不起我，你一辈子都要赎罪！」
「对，我就是故意推得她，谁让她那个多管闲事的妈，妄想让妈妈对你好？」
「你是认识子森哥比我早，可你被人强奸了诶，你该不会还以为，你配得上子森哥吧？」
「沈清，大学生活比我想象中还要好，可惜啊，你现在体会不到。」
「爸爸妈妈对我这么好，其实我的身体早就恢复了，可就算为了让你不好过，我也愿意继续装下去！」
「沈清，你早该死了！你为什么不在出生的时候就去死！」
「沈清……」
沈珠曾对我说过的那些恶毒的话，一遍又一遍在我耳边回荡。
我想，这可能就是报应吧。
眼里没有我的妈妈，失去了她的眼睛。
对我恶语相向的沈珠，失去了她的声音。
这都是她们应得的。
27
又过了两个小时，爸爸和沈锋回来了。
沈锋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似的，手上还沾着没有清理干净的血迹。
真可惜，成了灵魂的我，闻不到他身上的血腥味了。
得知沈珠受伤变成哑巴的事情。
爸爸只是淡淡点了下头，就没再多问了。
当天，爸爸就不顾医院的阻拦，给妈妈和沈珠办理了出院手续。
他和沈锋，一人负责一个。
把还在发疯的母女俩带回了家。
我跟着他们回到家。
亲眼看着爸爸把妈妈和沈珠，一人一个卧室反锁了起来。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
受不了这种生活的沈珠，在某天夜里，打开窗户跳出去想要逃走。
可摔断了腿又不能说话的她，最终被小区保安送了回来。
爸爸体面地想保安道了谢，送走对方之后，才露出了狰狞的正面目。
「才一个星期就受不了了？」
爸爸嗓音嘶哑着问她。
「当初小清被关了一个月，出来后还能好好念书考大学，怎么你就受不了了呢？」
他再不是当初那个将沈珠捧在手心的爸爸。
他抓住沈珠的头发，在沈珠无声的惨叫和激烈地挣扎中，把她拖进房间锁了起来。
「在里面好好反省，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吧。」
同样的话。
我曾经过无数次，如今终于也落到沈珠身上了。
26
警察敲响家门的时候。
他们一家四口，正表面和协的坐在一张餐桌上吃饭。
可我却知道，爸爸早就用铁链，把妈妈和沈珠的双脚绑了起来，为的就是断绝她们逃跑的心思。
听到门口的动静。
爸爸和沈锋一人一个，把妈妈和沈珠关回房间，这才去开了家门。
「沈万国，沈锋是吗？」
几个警察走进来，蹙眉打量着爸爸和沈锋。
沈锋缩着脖子，瑟瑟发抖着躲在爸爸身后，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爸爸坦然承认：「对，我就是沈万国，这是沈锋，我的儿子。」
站在最前面的警察又扫了他们几眼，确认无误后点了下头。
「沈万国，沈锋，因你们两个涉嫌故意杀人，且人证物证俱在，现在对你们实施逮捕。」
警察说着，将两柄手铐扣在了他们的手腕上。
我以为，爸爸会辩解，沈锋会反抗，可从始至终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认命般被警察带走了。
我站在窗口，望着警车呼啸而去。
「这算什么？赎罪吗？」
可惜，他这迟来的赎罪，对我来说，早已经没有意义了。
27
没了爸爸的「照顾」。
妈妈和沈珠被活生生饿死在了家里。
还是直到有邻居闻到他们的尸臭味，才报警处理了她们的尸体。
一天后。
我身上的禁锢突然消失了。
我迫不及待冲出家门，却在小区里听到了邻居的闲聊。
「我听说，沈家一家子都没了？」
「沈家那个男人也太狠了，居然把他老婆闺女关家里，生生把人饿死了！」
「真的假的？平时看着人模人样，怎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他在里面都交代了，这还能有假？他那个儿子也不是个好东西，前段时间居然把自己多年的朋友给捅死了！」
「天呐！这这这，这一家子都是什么人啊！」
「之前听说那父子俩被判了死刑，这会儿估计都被枪决了。」
「啧啧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闲聊的人逐渐走远了。
我停在原地。
一阵风穿过我的魂魄，刮走里面沉疴依旧的怨气，我如释重负地笑了一声。
随着这阵突如其来的风，飘出了小区。
28
我终于找到了秦子森。
他为我找到了一块风水宝地，将我的骨灰安葬在了那里。
「小清……」
他摸着我墓碑上的照片，泣不成声。
我多想再碰碰他，但每一次，我的手都只会从他体内穿过。
我再也无法触碰到他了。
秦子森在我的墓碑旁躺下，我躺在他身边，像往常那样，想象自己依旧能靠在他怀里。
我们就这样，相依偎着从天亮到天黑。
无论我有多想继续陪着他。
可我们分别的时候终于还是到了。
在墓园工作人员的催促下，他站起身来，再次摸了摸我的照片。
「小清，我明天再来看你。」
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发觉自己的魂魄正在一点点变淡。
「子森，你要幸福……」
彻底消散前，我终于释然了。
忽然，
秦子森回头朝我望来，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他看到了我。
「小清！」
他忽然发了疯似的朝我跑来。
他看到我了。
我知道他想在抱抱我，可他终究来晚了一步。
我的魂魄彻底消散了，化成斑斑星光，去往了我来时的那条路。
「小清！！！」
秦子森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