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完结 想到这，我的心中一凉，背后渗出冷汗。
收到消息，巫祝很快赶来。查看过婴孩的情况以后，他的面色骤然一沉。
阿公长叹口气，苍老的眉宇间满是痛惜，仰头望天道：“不应当……不应当呐！傩神大人为何发怒？为何降罪于婴孩？！”
这般说着，他竟是老泪纵横。
众人一片静默，皆是沉浸在悲哀的情绪当中。
我缓步倒退，走出院门，一转身便逃似得离开了。
6.
又是三天过去，村内又夭折一对男婴。
死状同样凄惨，死讯很快传遍全村，加剧我心中的焦虑。
入夜，我躺在床上，迟迟无法入眠。
暴毙的婴孩接二连三，我总觉得与我有关。
一定是傩神发现我哥冒名顶替，所以才发怒降下神罚。
愧疚感与负罪感萦绕心头，好似一块巨石，压得我喘不过气。
“哥，明天就是第七天了吧？我可能……要辜负你的付出了……”
我看着天花板，眼中闪过一抹决意，不能再因我和我哥的过错而牵连他人了。
等明天一早，我就去找阿公，向傩神忏悔罪过。
做出这个决定以后，我终于能够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凉意渗入被窝，我下意识地扯紧被角，但却无法驱散寒意。
越来越冷，越来越凉……
我皱着眉，挣扎地睁开双眼，余光蓦然瞥见一道漆黑的人影。
它静静地站在床边，看不清面容，没有任何举动。
只是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好似不属于这个世界，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源于未知的恐惧，令我骤然醒神，急切地想要逃离，却发现四肢发虚，丝毫不受控制。
我想大声呼救，可是用尽力气也仅能微张双唇，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掌扼住脖颈，让我发不出半点声音。
那道人影忽然开口，嗓音低沉且嘶哑，“逃……”
我瞪大双眼，惊恐的情绪逐渐褪去，又听它说道：“阿霄，快逃……”
这是我哥的声音！
一时间，我的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委屈还是喜悦，复杂而强烈的情绪冲散所有恐惧，“哥！你死哪去了？！”
此话一出，我便发现自己能动了，当即翻身下床，想要抓住床边那道人影。
可是，我却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手掌穿过他的身躯。
人影迅速淡化，仅是瞬息时间便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7.
我焦急地按下电源开关，灯光骤然亮起，只见屋内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人影可寻？
彷徨与无助袭来，令我倍感孤独。
从小到大，无论什么事情，我哥总与我一起承担。
这一次……他怎么只留下我一个人呢？
我失魂落魄地坐回床上，耳边还回荡着我哥的言语。
逃？快逃？
他要我逃到哪去？难道村里要出事么？
正当我沉思之际，隐约听见屋外传来些许动静。
窸窸窣窣，似在交谈。
“人在家吧？”
“嗯，霄儿很早就回房间了，现在应该是在睡觉。”
这是我父亲的声音，所说的言语令我心头一凉。
霄儿？爹娘什么时候发现，我和我哥身份互换的事情？
门外与他们交谈的人是谁？找我要做什么？
思索间，我悄然熄灯，静步走到门边侧耳偷听。
一道浑厚的嗓音响起，“村里的规矩，你们也是知道的。欺瞒傩神可是重罪，从今往后就当没这个儿子吧。”
我听见母亲的语气带着哭腔，“可是云儿已经被带走了，我们家只剩霄儿了啊。”
父亲在一旁安慰道：“儿子没了可以再生，你不是说喜欢女儿么？咱们再生一对就好了。”
另一道声音尽显冷漠，“无论如何，规矩不能破。让开吧，傩神眼下，咱就别把事情办的太难看了。”
听完这番话，一股凉意自脚底上窜，令我的头皮阵阵发麻。
因为欺瞒傩神，就得以死谢罪……
爹娘对此的态度，更加令我心寒，我哥是否已经遭到不测？
不是说被傩神带走，是要留在祂的身旁经受教化么？
种种困惑侵袭而来，冲击着自幼被培养的观念。
即便十数年来的耳濡目染，让这种观念根深蒂固，可此时也已绽开一道裂纹。
漆黑的裂缝扩张，展露出的黑暗几乎快要将我吞噬。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由远到近，我不得不摒弃杂念，脑中仅剩下一个念头——逃！
我快步来到窗边，没有发出半点动静，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翻过窗台便落在一楼的屋檐之上。
这种事情，我以前并没少干，所以极为熟练。
重新关好窗户，我便伏低身子，朝侧下方爬行。待高度稍低些后，纵身一跃便稳稳落地。
回头看去，就见到令我倍感心悸的一幕。
房间的灯被点亮，从中传出一声呼喝，“人呢？！”
“难道你们要包庇亵神者？包庇可与欺瞒同罪！”
8.
这一瞬，我犹豫了。
犹豫着要不要主动认罪伏诛，避免爹娘遭受牵连。
可是，回想起他们对我和我哥的态度，心中泛起一阵难言的苦楚。
亲生骨肉，仅凭几句言语，就能任人带走么？
这样的亲情，到底算什么东西？！
我心一横，转身就朝村外狂奔而去。不回来了，我再也不回这么残忍无情的地方了。
夜深人静，村内一片寂然。
我跑出村口，路上没有遇到阻拦。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筋疲力竭，我脚步一个踉跄便跌跪在地。
膝盖磕在砂石路上，传来一阵疼痛，我却无暇顾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寒风灌入喉中，又是一阵生疼，引起剧烈咳嗽。
咳得我弓起腰身，身躯一歪便瘫倒在地，狼狈得犹如离水的虾米。
内心的痛楚远比身躯的疼痛来得剧烈，缓了好半晌后，我才坐起身来。
举头望天，入目便是一片繁星。
皎洁的圆月挂在天边，洒下柔和的银白月光。
我的双眼一阵湿润，视线随之变得模糊。
如果上天真的有灵，为何要看人间生离死别？为什么要让我如此难过？
沙——沙——
渐有一阵脚步声传来，我当即循声看去。
月光下，阿春正提着一个木质食盒，脚步悠悠地朝我走来。
我一怔，问道：“阿春姐？大晚上的，你怎么在这？”
话刚说完，我撑着膝盖就从地上站起，做好随时逃离的准备。
谁也保不准，痴傻的阿春会不会告密。我也无法确定，她身后是否跟着其他人。
这般想着，我略微侧头，目光越过阿春，朝她后方看去。
小径上空无一人，唯有晚风吹得路边杂草轻微摇晃。
确定这点以后，我才暗松口气，不过也没彻底松懈，始终保持警惕。
待走近后，阿春举起食盒，对我问道：“饭做好了，要不要一起吃？”
她脸上挂着如往常一样的憨笑，却让草木皆兵的我有些发毛。
没等拒绝，阿春就打开食盒，展示般地递到我的面前。
盒内装着一碗米饭，此时已经凉了。
碗边放着一对木筷，另一边则是用意不明的香烛。
我被惊得倒退一步，愕然抬头便迎上阿春毫无神采的目光。
她依然咧着嘴角，又对我问道：“饭做好了，要不要一起吃？”
9.
“不了，我不吃。”
我连连摆手，双腿有些发软。
阿春默然点头，将食盒重新装好，不复先前的惊悚。
她移开目光，转身又要朝一个方向走去。
见此情形，我暗自咽了口唾沫，试探着问道：“阿春姐，你要去哪？”
阿春头也不回，自顾自地朝前走着，口中嘀嘀咕咕地不知在念叨什么。
我看着她的背影，不由暗想自己该去何处，“啧，有手有脚，在哪里不能活？”
我刚准备离开，却听见阿春口中传来一个极其熟悉的名字——牧云。
迈开的脚步骤停，我转头看向阿春，她正准备走入树林。
我哥还活着么？难道这碗饭是带给他的？
不等细想，我快步追上阿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问道：“我哥在哪？我要带他离开。”
一时激动，没收住手上力道，阿春蹙起了眉，“疼……”
“对不起。”
我连忙松手，不禁有些愧疚，“阿春姐，能不能告诉我？他留在这会死的！我和他都会死！”
阿春没吭声，神色恢复呆滞，继续朝前走去。
我不禁倍感无奈，一阵犹豫过后，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无论龙潭还是虎穴，只要能找回我哥，那就有尝试的必要。
我折断一根稍粗的树枝，握在手中轻挥，长短粗细合适，恰好能当棍棒防身。
保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我跟着阿春深入山林。
走了许久以后，我忽然发现她的身影骤然消失。
“人呢？”
来不及错愕，我立马加快脚步，朝着前方跑去。
经过一片树丛以后，一个漆黑的洞穴便呈现在我眼前……
10.
我并没发现阿春的身影，也不见半点火光照明。
张了张嘴后，我还是忍住嘴边的呼唤。
周遭环境昏暗不明，无法确定是否有人藏在暗处。
我蹲下身，扯下衣角撕成碎布，缠在木棍之上。
屏息倾听一阵，唯有风吹树林偶尔作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异样。
确定周遭无人以后，我才点燃自制的简陋火把。
借着火光照明，我终于能够看清，一条小径就在前方。
绷紧心弦，顺着小径走入洞里。随着不断深入，周遭气温愈发阴冷。
即便我极力控制，可是脚步声依旧无比清晰。
脚底踩着碎石的声音，呼吸与心跳的声音……
紧张的情绪将这些声音放大，令我浑身都被冷汗浸湿，下意识地加快脚步，想要尽快结束这种煎熬。
好在没过多久，我就发现前方的阿春。
直到这时我才察觉到一件事情，她的手中并无火把。
洞穴的路况狭窄复杂，阿春却像如履平地一般，走得又快又稳，以至于看着有些飘忽，流露出莫名的诡异……
阿春……是人是鬼？
这个想法如苔藓一般攀附心壁，散发着潮湿且阴冷的寒意。
我猛地摇了摇头，强行将杂念摒弃，保持镇定继续前行。
渐渐的，前方传来水声，空气变得有些湿润，似乎有条地下暗河。
我跟着阿春，登上一处石台，借着火光朝前看去。
起伏不定的石壁底下，漆黑的暗流流淌，一眼竟是望不到头，好似一头蛰伏的凶兽。
如此景象，顿时令我感到自身渺小。恐惧油然而生，宛若浪潮般让人难以抵御。
我强行收回目光，这才觉得好受一些。再看向阿春之时，她已经跪在石台前段，离水面的距离极近。
我忍不住轻唤道：“阿春姐，小心点，快回来！”
阿春没有理会，顾自打开食盒，从中取出饭碗。
她将碗一翻，经过压实的半生熟米饭便被倒出，后又反盖在碗口之上。
接着，阿春又取出木筷，一左一右地插在米饭尖端两侧。
她把白烛摆在饭碗的前方，伸手入怀取出火柴。
“嚓”的一声火光亮起，照亮阿春的面庞。
这一瞬，她的神色不再像往日那般痴傻，反而流露出一种肃穆的神性。
11.
烛火点燃长香，阿春双手并持，朝着前方跪拜。
我定眼看去，瞳孔猛地一缩。
阿春跟前并无亡者，只有一件染血的衣物摊平在地。
前胸处的血迹浸透半身，此时已干呈乌黑色。
即便如此，我还是认出这就是我哥的衣服。
他死了……
我哥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他不是被阿公带去拜见傩神了么？
一路走来，我没有发现任何神像，只有这一处死不见尸的石台与暗河！
我的脑袋发蒙，一时间难以接受，无力地跪在地上，手中的火把滚落一旁。
周遭再次陷入漆黑，唯有阿春身前的白烛散发出微弱的火光。
她仍在祭拜，衣袖掀起微风，吹得火光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此时已过午夜，我忽然意识到，如果我哥已经死了，那么今天便是他的头七。
正因如此，他才能回家提醒我尽快逃离。
正因如此，阿春才会前来祭拜。
全村人都不知道这个洞穴，只有行凶的巫祝与巫师们知晓，也唯有痴傻的阿春才让他们不设太多防备。
每当有人遇害，她便会来到这里，为亡者们送上最后一程。
这些年来，不知她来过多少次，祭奠过多少亡魂，才能对洞穴的地形如此熟悉，以至于无需照明都能如履平地。
我走到阿春身侧，与其一同祭拜。
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可看着我哥染血的衣物，忽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像是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让人说不出话，也哭不出来。
许久过后，阿春停止动作，垂着脑袋，凌乱的长发遮掩面庞。
忽然间，她口中发出一声怒斥，「假的！全部都是假的！根本就没有傩神，只是你们在暗中作祟！」
呵斥声在洞穴内回荡，阵阵回音传来。我不由得一怔，竟是从阿春口中听出我哥的语气。
话锋一转，她又换了一种语气，阴恻恻道：「你知道了又如何？以为自己能活着出去么？」
「七窍流血，暴毙而亡，不过是用药毒杀而已。」
「说是“神罚”……桀桀桀，倒也没错，我就是村里的神！」
我错愕地看向阿春，想起她爱学人说话，这是在向我重现此处曾发生过的情景！
12.
「你当真以为所有人都不知道么？」
「我们巫祝一脉，掌控村庄上百年，当然会有几个稍微聪明的家伙发现真相。」
「结果呢？他说的话无人听信。根本不用我多言，便会有人冠以“亵神者”的身份将其绑来。」
「举行一场仪式，重现一次“神罚”，这种事情再简单不过了。」
「年轻人，百年来的环境如此，当观念已经根深蒂固，“明白”才是一种过错……」
阿春说着巫祝曾说过的话，言语令人毛骨悚然。
当棋盘上满是黑子，那么白子就将遭受围攻。无论落在何处，都将是必死之局。
我很难想象，我哥究竟经历过怎样的绝望。
他孤身面对猖狂的巫祝，一众巫师包围周边，封锁所有可以逃生的路线。
当得知真相以后，更意识到全村人都是帮凶！
他该有多绝望？又得有多无助？！
我看着地面染血的衣物，悲愤的泪水溢出眼眶，双拳已然握紧，咬紧的牙关渗血，在口中绽开一丝腥甜。
短暂的静默过后，阿春再次开口，「这次不对吧？」
「按照牧霄顽劣的秉性，此时应该愤怒地反抗才对，而你的反应太冷静了……你是哥哥牧云吧？」
话锋骤转，阿春微颤的语气中流露惶恐，「你要做什么？我是牧霄，没有弄错！」
下一瞬，她的嗓音变得低沉，「年轻人，终究还是嫩了点，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说先前那番话？可不就是在试探你么？」
「不许伤害我弟弟！你们……不许！」
言语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住喉咙。
片刻后，阿春又阴沉道：「如果所有人都像你们兄弟一样，想顶替就顶替，那我定的规矩还怎么立得住？」
「我要谁死，谁就得死。只留下听话受教的人，村里才会一直安稳。」
「你放心，过程不会太快，还得上演几次“神罚”立威才行。为婴孩祈福的时候最好下手，然后才会轮到你弟……」
阿春口中发出几声嘶哑的咆哮，那是我哥生前的嘶吼，最终归于死亡的沉寂。
我的眼中再无波澜，内心像是死了一样。
巫祝阿公说的没错，换做是我的话，必然会暴起反抗。
待白烛与长香燃尽，我穿上我哥染血的衣物，带着阿春返回村庄。
13.
深夜的村庄本该静谧，此时却是灯火通明。
巫师们挨家挨户搜寻，想要捉拿作为“亵神者”的我。
我遥望村庄，对阿春说道：“阿春姐，你先回村子吧。下次见面的话，能帮我带把柴刀吗？”
阿春鬼使神差般道：“脸那么臭，想什么呢？”
我猛地一怔，愣愣地看着她，不由得抿紧了唇。
深吸数口气后，我才笑着颤声道：“哥，这事非做不可。”
阿春不再吭声，静默地走向村庄。
此后数天我游离在村庄之外，蛰伏于暗处窥探村内动向。
即便已经非常谨慎，极力掩去自己的踪迹，可是不知为何，阿春总能找得到我。
每一次，她都会给我带些食物，陪我坐上一会儿。
虽然难以交流，但我却隐约觉得，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劝我。希望我能够离开，别再以身犯险。
不过，我复仇的念头却从未动摇。为了我哥，也为了那些无辜丧生的婴孩。
随着时间流逝，巫师们逐渐放弃搜寻，整个村庄的戒备随之松懈。
阴云遮蔽天际，空中下起了雨。
雨水淋湿外衣，凝固的血迹再次猩红。
我以夜色雨声作为掩护，潜入生活了十八年的村庄。
兴许是常年无忧，从未想过谁会前来行刺，所以巫祝家中并没设人把守。
没费多少功夫，我便潜入到阿公房间。遭雨淋湿的衣物散发寒意，滑落衣角的雨水落滴向地面。
滴答——滴答——
微弱的响声没有惊醒阿公，他正抱着怀中娇妾酣睡。前者年过六旬，后者不过二十几许。
我的眼中不掩鄙夷，行至床边，俯身拍了拍阿公的脸。
他皱眉睁眼，便见我浑身染血的模样，顿时惊得浑身一颤，“牧云？你不是死了么？！”
我咧起嘴角，露出个不含温度的冷笑，“阿公，你不是认得清我们兄弟二人么？搞错了，我是牧霄啊。”
阿公见我手握柴刀，恢复往日高高在上的模样，冷声呵斥道：“你想干什么？”
与此同时，他身旁的娇妾也被惊醒。她刚想出声尖叫，就见我抬起柴刀，“闭嘴！不然连你一起杀！”
娇妾当即噤声，缩在一旁不敢说话。
我笑眯眯地对阿公问道：“阿公，你平日所用的毒药在哪？”
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巫祝作为傩神的使者，却因“神罚”而惨死。
我要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村民，一切都是伪造的假象。
阿公深知这样的死法有多痛苦，面色阴沉地闭紧双唇，一声不吭。
“说话！”
我发出一声暴喝，抬刀就朝他的小腿落下。
一刀劈得皮开肉绽，露出断裂的白骨。
剧痛袭来，阿公的面色骤然惨白，额前渗出豆大冷汗。
见他大张着嘴，想要发出痛嚎，我便一把捂了上去，直接将其压倒在地。
我转头看向已被吓傻的娇妾，“既然他不肯说，那就由你去拿。”
“别想着逃，我这条命可以不要，这个家伙一定得死。”
娇妾惊愕地瘫坐在床，僵在原地没有动弹。
“快！”
随着我一声低喝，她才连滚带爬地下了床。
没过多久，一枚小巧的葫芦就被递到我的手上。
我眯了眯眼，笑问道：“这么看来，你也知道他们做的脏事儿？”
娇妾浑身一颤，没敢应声，我冷笑道：“因为爱慕强权，所以也甘愿服侍么？”
“呵……无论哪种权利，其实都没什么区别，滚吧。”
我挑开木塞，低头看着阿公，一把将葫口塞入他的口中。
灌药期间，阿公始终挣扎，甚至磕断几颗老牙。
几经折腾，我也有些疲惫，一屁股坐在一旁，静待毒药起效。
只见阿公嘴巴微张，喉中发出浑浊的“嗬嗬”声。
他的面目逐渐狰狞，四肢蜷缩，猩红的血水从七窍流淌而出。
未过多久便丧失所有生气，凄惨的死状与遭受神罚之人一模一样。
我满意地笑了，内心却空荡荡的，一把扛起尸首，下楼朝村口走去。
14.
雨幕中，我将尸首挂在村口。
一旁，阿春正撑着一把破旧的雨伞，静静地看我做完一切。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问道：“阿春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阿春一愣，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抿着双唇指了指上方。
无论村庄如何肮脏，守护村子便是守村人的天命。
这一辈子，她只会待在这里。
阿春向我递来雨伞，随后就孤身跑回村内。
我目送她的背影，低喃道：“再见了……哥。”想到这，我的心中一凉，背后渗出冷汗。
收到消息，巫祝很快赶来。查看过婴孩的情况以后，他的面色骤然一沉。
阿公长叹口气，苍老的眉宇间满是痛惜，仰头望天道：“不应当……不应当呐！傩神大人为何发怒？为何降罪于婴孩？！”
这般说着，他竟是老泪纵横。
众人一片静默，皆是沉浸在悲哀的情绪当中。
我缓步倒退，走出院门，一转身便逃似得离开了。
6.
又是三天过去，村内又夭折一对男婴。
死状同样凄惨，死讯很快传遍全村，加剧我心中的焦虑。
入夜，我躺在床上，迟迟无法入眠。
暴毙的婴孩接二连三，我总觉得与我有关。
一定是傩神发现我哥冒名顶替，所以才发怒降下神罚。
愧疚感与负罪感萦绕心头，好似一块巨石，压得我喘不过气。
“哥，明天就是第七天了吧？我可能……要辜负你的付出了……”
我看着天花板，眼中闪过一抹决意，不能再因我和我哥的过错而牵连他人了。
等明天一早，我就去找阿公，向傩神忏悔罪过。
做出这个决定以后，我终于能够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凉意渗入被窝，我下意识地扯紧被角，但却无法驱散寒意。
越来越冷，越来越凉……
我皱着眉，挣扎地睁开双眼，余光蓦然瞥见一道漆黑的人影。
它静静地站在床边，看不清面容，没有任何举动。
只是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好似不属于这个世界，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源于未知的恐惧，令我骤然醒神，急切地想要逃离，却发现四肢发虚，丝毫不受控制。
我想大声呼救，可是用尽力气也仅能微张双唇，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掌扼住脖颈，让我发不出半点声音。
那道人影忽然开口，嗓音低沉且嘶哑，“逃……”
我瞪大双眼，惊恐的情绪逐渐褪去，又听它说道：“阿霄，快逃……”
这是我哥的声音！
一时间，我的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委屈还是喜悦，复杂而强烈的情绪冲散所有恐惧，“哥！你死哪去了？！”
此话一出，我便发现自己能动了，当即翻身下床，想要抓住床边那道人影。
可是，我却眼睁睁地看着，我的手掌穿过他的身躯。
人影迅速淡化，仅是瞬息时间便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7.
我焦急地按下电源开关，灯光骤然亮起，只见屋内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人影可寻？
彷徨与无助袭来，令我倍感孤独。
从小到大，无论什么事情，我哥总与我一起承担。
这一次……他怎么只留下我一个人呢？
我失魂落魄地坐回床上，耳边还回荡着我哥的言语。
逃？快逃？
他要我逃到哪去？难道村里要出事么？
正当我沉思之际，隐约听见屋外传来些许动静。
窸窸窣窣，似在交谈。
“人在家吧？”
“嗯，霄儿很早就回房间了，现在应该是在睡觉。”
这是我父亲的声音，所说的言语令我心头一凉。
霄儿？爹娘什么时候发现，我和我哥身份互换的事情？
门外与他们交谈的人是谁？找我要做什么？
思索间，我悄然熄灯，静步走到门边侧耳偷听。
一道浑厚的嗓音响起，“村里的规矩，你们也是知道的。欺瞒傩神可是重罪，从今往后就当没这个儿子吧。”
我听见母亲的语气带着哭腔，“可是云儿已经被带走了，我们家只剩霄儿了啊。”
父亲在一旁安慰道：“儿子没了可以再生，你不是说喜欢女儿么？咱们再生一对就好了。”
另一道声音尽显冷漠，“无论如何，规矩不能破。让开吧，傩神眼下，咱就别把事情办的太难看了。”
听完这番话，一股凉意自脚底上窜，令我的头皮阵阵发麻。
因为欺瞒傩神，就得以死谢罪……
爹娘对此的态度，更加令我心寒，我哥是否已经遭到不测？
不是说被傩神带走，是要留在祂的身旁经受教化么？
种种困惑侵袭而来，冲击着自幼被培养的观念。
即便十数年来的耳濡目染，让这种观念根深蒂固，可此时也已绽开一道裂纹。
漆黑的裂缝扩张，展露出的黑暗几乎快要将我吞噬。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由远到近，我不得不摒弃杂念，脑中仅剩下一个念头——逃！
我快步来到窗边，没有发出半点动静，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翻过窗台便落在一楼的屋檐之上。
这种事情，我以前并没少干，所以极为熟练。
重新关好窗户，我便伏低身子，朝侧下方爬行。待高度稍低些后，纵身一跃便稳稳落地。
回头看去，就见到令我倍感心悸的一幕。
房间的灯被点亮，从中传出一声呼喝，“人呢？！”
“难道你们要包庇亵神者？包庇可与欺瞒同罪！”
8.
这一瞬，我犹豫了。
犹豫着要不要主动认罪伏诛，避免爹娘遭受牵连。
可是，回想起他们对我和我哥的态度，心中泛起一阵难言的苦楚。
亲生骨肉，仅凭几句言语，就能任人带走么？
这样的亲情，到底算什么东西？！
我心一横，转身就朝村外狂奔而去。不回来了，我再也不回这么残忍无情的地方了。
夜深人静，村内一片寂然。
我跑出村口，路上没有遇到阻拦。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筋疲力竭，我脚步一个踉跄便跌跪在地。
膝盖磕在砂石路上，传来一阵疼痛，我却无暇顾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寒风灌入喉中，又是一阵生疼，引起剧烈咳嗽。
咳得我弓起腰身，身躯一歪便瘫倒在地，狼狈得犹如离水的虾米。
内心的痛楚远比身躯的疼痛来得剧烈，缓了好半晌后，我才坐起身来。
举头望天，入目便是一片繁星。
皎洁的圆月挂在天边，洒下柔和的银白月光。
我的双眼一阵湿润，视线随之变得模糊。
如果上天真的有灵，为何要看人间生离死别？为什么要让我如此难过？
沙——沙——
渐有一阵脚步声传来，我当即循声看去。
月光下，阿春正提着一个木质食盒，脚步悠悠地朝我走来。
我一怔，问道：“阿春姐？大晚上的，你怎么在这？”
话刚说完，我撑着膝盖就从地上站起，做好随时逃离的准备。
谁也保不准，痴傻的阿春会不会告密。我也无法确定，她身后是否跟着其他人。
这般想着，我略微侧头，目光越过阿春，朝她后方看去。
小径上空无一人，唯有晚风吹得路边杂草轻微摇晃。
确定这点以后，我才暗松口气，不过也没彻底松懈，始终保持警惕。
待走近后，阿春举起食盒，对我问道：“饭做好了，要不要一起吃？”
她脸上挂着如往常一样的憨笑，却让草木皆兵的我有些发毛。
没等拒绝，阿春就打开食盒，展示般地递到我的面前。
盒内装着一碗米饭，此时已经凉了。
碗边放着一对木筷，另一边则是用意不明的香烛。
我被惊得倒退一步，愕然抬头便迎上阿春毫无神采的目光。
她依然咧着嘴角，又对我问道：“饭做好了，要不要一起吃？”
9.
“不了，我不吃。”
我连连摆手，双腿有些发软。
阿春默然点头，将食盒重新装好，不复先前的惊悚。
她移开目光，转身又要朝一个方向走去。
见此情形，我暗自咽了口唾沫，试探着问道：“阿春姐，你要去哪？”
阿春头也不回，自顾自地朝前走着，口中嘀嘀咕咕地不知在念叨什么。
我看着她的背影，不由暗想自己该去何处，“啧，有手有脚，在哪里不能活？”
我刚准备离开，却听见阿春口中传来一个极其熟悉的名字——牧云。
迈开的脚步骤停，我转头看向阿春，她正准备走入树林。
我哥还活着么？难道这碗饭是带给他的？
不等细想，我快步追上阿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问道：“我哥在哪？我要带他离开。”
一时激动，没收住手上力道，阿春蹙起了眉，“疼……”
“对不起。”
我连忙松手，不禁有些愧疚，“阿春姐，能不能告诉我？他留在这会死的！我和他都会死！”
阿春没吭声，神色恢复呆滞，继续朝前走去。
我不禁倍感无奈，一阵犹豫过后，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无论龙潭还是虎穴，只要能找回我哥，那就有尝试的必要。
我折断一根稍粗的树枝，握在手中轻挥，长短粗细合适，恰好能当棍棒防身。
保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我跟着阿春深入山林。
走了许久以后，我忽然发现她的身影骤然消失。
“人呢？”
来不及错愕，我立马加快脚步，朝着前方跑去。
经过一片树丛以后，一个漆黑的洞穴便呈现在我眼前……
10.
我并没发现阿春的身影，也不见半点火光照明。
张了张嘴后，我还是忍住嘴边的呼唤。
周遭环境昏暗不明，无法确定是否有人藏在暗处。
我蹲下身，扯下衣角撕成碎布，缠在木棍之上。
屏息倾听一阵，唯有风吹树林偶尔作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异样。
确定周遭无人以后，我才点燃自制的简陋火把。
借着火光照明，我终于能够看清，一条小径就在前方。
绷紧心弦，顺着小径走入洞里。随着不断深入，周遭气温愈发阴冷。
即便我极力控制，可是脚步声依旧无比清晰。
脚底踩着碎石的声音，呼吸与心跳的声音……
紧张的情绪将这些声音放大，令我浑身都被冷汗浸湿，下意识地加快脚步，想要尽快结束这种煎熬。
好在没过多久，我就发现前方的阿春。
直到这时我才察觉到一件事情，她的手中并无火把。
洞穴的路况狭窄复杂，阿春却像如履平地一般，走得又快又稳，以至于看着有些飘忽，流露出莫名的诡异……
阿春……是人是鬼？
这个想法如苔藓一般攀附心壁，散发着潮湿且阴冷的寒意。
我猛地摇了摇头，强行将杂念摒弃，保持镇定继续前行。
渐渐的，前方传来水声，空气变得有些湿润，似乎有条地下暗河。
我跟着阿春，登上一处石台，借着火光朝前看去。
起伏不定的石壁底下，漆黑的暗流流淌，一眼竟是望不到头，好似一头蛰伏的凶兽。
如此景象，顿时令我感到自身渺小。恐惧油然而生，宛若浪潮般让人难以抵御。
我强行收回目光，这才觉得好受一些。再看向阿春之时，她已经跪在石台前段，离水面的距离极近。
我忍不住轻唤道：“阿春姐，小心点，快回来！”
阿春没有理会，顾自打开食盒，从中取出饭碗。
她将碗一翻，经过压实的半生熟米饭便被倒出，后又反盖在碗口之上。
接着，阿春又取出木筷，一左一右地插在米饭尖端两侧。
她把白烛摆在饭碗的前方，伸手入怀取出火柴。
“嚓”的一声火光亮起，照亮阿春的面庞。
这一瞬，她的神色不再像往日那般痴傻，反而流露出一种肃穆的神性。
11.
烛火点燃长香，阿春双手并持，朝着前方跪拜。
我定眼看去，瞳孔猛地一缩。
阿春跟前并无亡者，只有一件染血的衣物摊平在地。
前胸处的血迹浸透半身，此时已干呈乌黑色。
即便如此，我还是认出这就是我哥的衣服。
他死了……
我哥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他不是被阿公带去拜见傩神了么？
一路走来，我没有发现任何神像，只有这一处死不见尸的石台与暗河！
我的脑袋发蒙，一时间难以接受，无力地跪在地上，手中的火把滚落一旁。
周遭再次陷入漆黑，唯有阿春身前的白烛散发出微弱的火光。
她仍在祭拜，衣袖掀起微风，吹得火光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此时已过午夜，我忽然意识到，如果我哥已经死了，那么今天便是他的头七。
正因如此，他才能回家提醒我尽快逃离。
正因如此，阿春才会前来祭拜。
全村人都不知道这个洞穴，只有行凶的巫祝与巫师们知晓，也唯有痴傻的阿春才让他们不设太多防备。
每当有人遇害，她便会来到这里，为亡者们送上最后一程。
这些年来，不知她来过多少次，祭奠过多少亡魂，才能对洞穴的地形如此熟悉，以至于无需照明都能如履平地。
我走到阿春身侧，与其一同祭拜。
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可看着我哥染血的衣物，忽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像是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让人说不出话，也哭不出来。
许久过后，阿春停止动作，垂着脑袋，凌乱的长发遮掩面庞。
忽然间，她口中发出一声怒斥，「假的！全部都是假的！根本就没有傩神，只是你们在暗中作祟！」
呵斥声在洞穴内回荡，阵阵回音传来。我不由得一怔，竟是从阿春口中听出我哥的语气。
话锋一转，她又换了一种语气，阴恻恻道：「你知道了又如何？以为自己能活着出去么？」
「七窍流血，暴毙而亡，不过是用药毒杀而已。」
「说是“神罚”……桀桀桀，倒也没错，我就是村里的神！」
我错愕地看向阿春，想起她爱学人说话，这是在向我重现此处曾发生过的情景！
12.
「你当真以为所有人都不知道么？」
「我们巫祝一脉，掌控村庄上百年，当然会有几个稍微聪明的家伙发现真相。」
「结果呢？他说的话无人听信。根本不用我多言，便会有人冠以“亵神者”的身份将其绑来。」
「举行一场仪式，重现一次“神罚”，这种事情再简单不过了。」
「年轻人，百年来的环境如此，当观念已经根深蒂固，“明白”才是一种过错……」
阿春说着巫祝曾说过的话，言语令人毛骨悚然。
当棋盘上满是黑子，那么白子就将遭受围攻。无论落在何处，都将是必死之局。
我很难想象，我哥究竟经历过怎样的绝望。
他孤身面对猖狂的巫祝，一众巫师包围周边，封锁所有可以逃生的路线。
当得知真相以后，更意识到全村人都是帮凶！
他该有多绝望？又得有多无助？！
我看着地面染血的衣物，悲愤的泪水溢出眼眶，双拳已然握紧，咬紧的牙关渗血，在口中绽开一丝腥甜。
短暂的静默过后，阿春再次开口，「这次不对吧？」
「按照牧霄顽劣的秉性，此时应该愤怒地反抗才对，而你的反应太冷静了……你是哥哥牧云吧？」
话锋骤转，阿春微颤的语气中流露惶恐，「你要做什么？我是牧霄，没有弄错！」
下一瞬，她的嗓音变得低沉，「年轻人，终究还是嫩了点，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说先前那番话？可不就是在试探你么？」
「不许伤害我弟弟！你们……不许！」
言语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住喉咙。
片刻后，阿春又阴沉道：「如果所有人都像你们兄弟一样，想顶替就顶替，那我定的规矩还怎么立得住？」
「我要谁死，谁就得死。只留下听话受教的人，村里才会一直安稳。」
「你放心，过程不会太快，还得上演几次“神罚”立威才行。为婴孩祈福的时候最好下手，然后才会轮到你弟……」
阿春口中发出几声嘶哑的咆哮，那是我哥生前的嘶吼，最终归于死亡的沉寂。
我的眼中再无波澜，内心像是死了一样。
巫祝阿公说的没错，换做是我的话，必然会暴起反抗。
待白烛与长香燃尽，我穿上我哥染血的衣物，带着阿春返回村庄。
13.
深夜的村庄本该静谧，此时却是灯火通明。
巫师们挨家挨户搜寻，想要捉拿作为“亵神者”的我。
我遥望村庄，对阿春说道：“阿春姐，你先回村子吧。下次见面的话，能帮我带把柴刀吗？”
阿春鬼使神差般道：“脸那么臭，想什么呢？”
我猛地一怔，愣愣地看着她，不由得抿紧了唇。
深吸数口气后，我才笑着颤声道：“哥，这事非做不可。”
阿春不再吭声，静默地走向村庄。
此后数天我游离在村庄之外，蛰伏于暗处窥探村内动向。
即便已经非常谨慎，极力掩去自己的踪迹，可是不知为何，阿春总能找得到我。
每一次，她都会给我带些食物，陪我坐上一会儿。
虽然难以交流，但我却隐约觉得，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劝我。希望我能够离开，别再以身犯险。
不过，我复仇的念头却从未动摇。为了我哥，也为了那些无辜丧生的婴孩。
随着时间流逝，巫师们逐渐放弃搜寻，整个村庄的戒备随之松懈。
阴云遮蔽天际，空中下起了雨。
雨水淋湿外衣，凝固的血迹再次猩红。
我以夜色雨声作为掩护，潜入生活了十八年的村庄。
兴许是常年无忧，从未想过谁会前来行刺，所以巫祝家中并没设人把守。
没费多少功夫，我便潜入到阿公房间。遭雨淋湿的衣物散发寒意，滑落衣角的雨水落滴向地面。
滴答——滴答——
微弱的响声没有惊醒阿公，他正抱着怀中娇妾酣睡。前者年过六旬，后者不过二十几许。
我的眼中不掩鄙夷，行至床边，俯身拍了拍阿公的脸。
他皱眉睁眼，便见我浑身染血的模样，顿时惊得浑身一颤，“牧云？你不是死了么？！”
我咧起嘴角，露出个不含温度的冷笑，“阿公，你不是认得清我们兄弟二人么？搞错了，我是牧霄啊。”
阿公见我手握柴刀，恢复往日高高在上的模样，冷声呵斥道：“你想干什么？”
与此同时，他身旁的娇妾也被惊醒。她刚想出声尖叫，就见我抬起柴刀，“闭嘴！不然连你一起杀！”
娇妾当即噤声，缩在一旁不敢说话。
我笑眯眯地对阿公问道：“阿公，你平日所用的毒药在哪？”
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巫祝作为傩神的使者，却因“神罚”而惨死。
我要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村民，一切都是伪造的假象。
阿公深知这样的死法有多痛苦，面色阴沉地闭紧双唇，一声不吭。
“说话！”
我发出一声暴喝，抬刀就朝他的小腿落下。
一刀劈得皮开肉绽，露出断裂的白骨。
剧痛袭来，阿公的面色骤然惨白，额前渗出豆大冷汗。
见他大张着嘴，想要发出痛嚎，我便一把捂了上去，直接将其压倒在地。
我转头看向已被吓傻的娇妾，“既然他不肯说，那就由你去拿。”
“别想着逃，我这条命可以不要，这个家伙一定得死。”
娇妾惊愕地瘫坐在床，僵在原地没有动弹。
“快！”
随着我一声低喝，她才连滚带爬地下了床。
没过多久，一枚小巧的葫芦就被递到我的手上。
我眯了眯眼，笑问道：“这么看来，你也知道他们做的脏事儿？”
娇妾浑身一颤，没敢应声，我冷笑道：“因为爱慕强权，所以也甘愿服侍么？”
“呵……无论哪种权利，其实都没什么区别，滚吧。”
我挑开木塞，低头看着阿公，一把将葫口塞入他的口中。
灌药期间，阿公始终挣扎，甚至磕断几颗老牙。
几经折腾，我也有些疲惫，一屁股坐在一旁，静待毒药起效。
只见阿公嘴巴微张，喉中发出浑浊的“嗬嗬”声。
他的面目逐渐狰狞，四肢蜷缩，猩红的血水从七窍流淌而出。
未过多久便丧失所有生气，凄惨的死状与遭受神罚之人一模一样。
我满意地笑了，内心却空荡荡的，一把扛起尸首，下楼朝村口走去。
14.
雨幕中，我将尸首挂在村口。
一旁，阿春正撑着一把破旧的雨伞，静静地看我做完一切。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问道：“阿春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阿春一愣，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抿着双唇指了指上方。
无论村庄如何肮脏，守护村子便是守村人的天命。
这一辈子，她只会待在这里。
阿春向我递来雨伞，随后就孤身跑回村内。
我目送她的背影，低喃道：“再见了……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