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完结 5
周文也愣住了。
她毕竟从小帮家里干活，跟我生活不同，所以手里皮肤难以如我一般滑嫩。
她有点心慌，但还是道：
［最近没有涂手霜，可能是这个缘故吧。］
妈妈看了看放在桌上的手霜。
这个手霜是别人送我的，可我从来没用过，放在家里都快过期了。
周文取代我的第一天，就难以抗拒手霜上的双C的logo，迫不及待地拆掉使用。
所以这个手霜在她接连使用几天后，已经扁掉一大半了。
她好像也意识到自己随口扯的这个谎有多么荒谬，脸色难看起来。
妈妈最后一次看了她一眼，表情难言，转身走了出去。
［早点睡吧。］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只留周文一个人。
周文站在原地，攥紧手指。
在妈妈走出去之后，她就忍不住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
我知道现在她慌了。
她担心妈妈看出什么，这样她的谋划就功亏一篑了。
她享受孟家的荣华富贵也才短短三天。
她看到我的照片落到地上，忍不住拿起一旁的水果刀就对着我的脸刻划起来。
瞳孔满是寒意。
［孟霏，我好不容易得到这一切。我是不可能回去做周莱娣的。］
周莱娣，是她的本名。
她长大后要去改自己名字时，被自己爸爸扇了几巴掌。
直到照片上我的脸被划的看不出面目，周文才精疲力尽的松开手。
刚才因为她的动作，花瓶掉落在地，瓷片碎了一地。
她看着这些瓷片，眼里划过深刻的坚定。
于是他拿起瓷片对着自己的手心，狠狠滑了下去。
正在这时，门突然被打开。
王姨急匆匆道：
［小霏呀，你这里出什么情况－－］
她的话说了一半就堵在嘴里，惊愕的看着周文。
周文看着王姨，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
［王姨，我不小心划到手了。］
6
夜已经深了，我飘到妈妈的房间，看妈妈安静的睡在床上。
我想入妈妈的梦，告诉她我已经死了，希望她能为我报仇。
可是我使劲儿朝她撞去，却只是穿过她的身体。
现在看来我是没有一点办法。
可妈妈就算知道了，会愿意为我报仇吗？
他真的会在乎我的死吗？
突然间，妈妈从床上坐起，下了床。
然后走到了3楼，推开了其中的一间房。
我本以为这么深的夜晚，她会去妹妹的房间。
即使妹妹不在了，妈妈也依然给她留了房间，每次她睡不着，都会去那里。
可没想到这次她居然找到了王姨。
王姨被突然到来的妈妈吓了一跳。
妈妈没有开灯，坐到了王姨的床边。
夜色下鬼魅如幽灵。
她轻声问道：
［王姨你最近在家可有觉得小霏有什么不对？］
我不知道妈妈是不是注意到了周文的不对，但我却只听到小霏这两个字。
妈妈从来都没有这么喊过我，她只会这么亲昵的喊妹妹。
可我突然意识到，原来我的妈妈在外人面前是喊我小霏吗？
我却不知道。
王姨听到妈妈的话有些奇怪，挠了挠头。
［小霏小姐一直都好好的呀，除了一些东西遗忘了找不到位置。］
［可这也正常，医生也说小姐只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吧。］
妈妈听到这句话却没有说话，皱了皱眉头。
半晌她抬起头，目光坚定的看着王姨。
［王姨，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帮我看一看小霏腰上的疤是不是还在她的身上？］
我的身上是有疤的。
十岁那年，人贩子当着我的面要抱走我的妹妹。
我拦着大喊大叫。
于是人贩子把我狠狠推倒，地上尖锐的石块就这么插到了我的腰里。
从此就留下了一道疤。
我知道妈妈是怀疑周文了。
可是那有什么用？
她早就做好准备了啊。
7
第二天早上，周文洗漱完毕，就下了楼。
妈妈看到她手上缠裹的纱布，脸色一变，上前拉住她的手。
［孟霏，你－－］
周文柔柔道：
［妈妈，昨晚不小心摔碎花瓶，捡瓷器的时候划到了。］
妈妈脸色没有缓和。
［下次这种事情，让佣人做就行了。］
我一阵恍惚。
如果是我划破手，妈妈也会这么关心我吗？
好像会吧。
确切的说，妈妈关心这个周文，不就是关心“我”吗？
我想起初中时做阑尾手术，我只知道妈妈在外面忙工作回不来。
半梦半醒间却好像看到妈妈出现，给我掖了被子。
还有一次，学校开家长会。
妈妈也说她抽不出时间，打电话向老师请假。
我一个人在操场游荡，知道我是全班唯一没有家长来的小朋友。
偏偏在汹涌的人流里，好像看到了妈妈的身影。
妈妈对我也有很好的时候。
可是我始终无法忘记十岁那年，妹妹被拐那天，她冲上来，崩溃的对我说：
［我不是让你看好你妹妹吗？你怎么做姐姐的？］
［小灵现在找不到了，都是因为你啊，我怎么会生下你这么没用的女儿？］
警察问我那个人贩子的特征，我绞尽脑汁想起来，他的手上有一颗黑痣。
我不知道为什么，妈妈在那一刻浑身颤抖，好像被雷劈中一般。
周文看到妈妈这么担心她，放了点心，可看到墙角的行李，有些犹疑。
［妈妈，是你的吗？你要去哪？］
妈妈松开手，说：
［嗯，公司有事，要出差一趟。］
不是要在家待三天吗？
妈妈这就要走了啊。
我想让妈妈留下，多陪陪我，哪怕她看不到我。
可是我知道这只是奢望罢了。
周文松了口气。
［妈妈，路上小心。］
我想跟着妈妈走，可是妈妈把门关上后，我就出不去了。
好像有一道线连着我和周文，让我不能离开她。
妈妈一走，她便无法无天。
穿上我的衣服，拎着我的包，去逛了商场。
奢侈品柜姐跪在她的面前为她穿鞋。
店长殷勤的对她点头哈腰。
路人看着她手里的爱马仕垂涎欲滴，又望而却步。
她享受着众人的吹捧，得意至极。
更衣室里，她换上成套的香奶奶，看着镜子里跟我一样的脸说：
［孟霏啊孟霏，幸好我跟你长得一样，不然我怎么能替代你？看来老天还是给我周莱娣留了一条生路，杀了你就能富贵，世上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了，哈哈！］
她疯狂消费，刷我的卡，一天就花了138万。
我后悔告诉她我的银行卡密码了。
我知道妈妈赚钱多不容易的。
我把她当闺蜜，她却只想利用我。
这么大的消费显然不可能瞒住人。
刚出商场，妈妈的电话就响起来了。
［孟霏，你去购物了？］妈妈冷静的问。
周文说：
［是啊，妈妈，我发现有钱真好。］
妈妈说：
［你以前不是从来不买香家的衣服？］
周文说：
［以前是以前啊，我现在喜欢上了还不行？］
周文花了这么多钱，有些得意，所以忍不住跟妈妈呛了声。
妈妈说：
［你现在怎么像变了个人？］
周文听了，一下就慌了。
［妈妈，你在说什么啊？］
［我、我就是脑子摔了后难受，所以想做点什么而已。］
妈妈沉默一会。
［功课不要落下，记得在学校里也不要穿的太高调了。］
周文连忙点头，电话这才挂掉。
我抬头看了看暗沉的天色。
离我死去已经过去快三天了。
不知道我的身体什么时候能飘到岸边？
虽然会吓到人，可我不希望我一辈子都沉在水里。
不得安息。
8
然而周文并没有听从妈妈的叮嘱。
她每天装模作样的拎着书包按时出门，可只有我知道，她是拿我手机跟朋友出去嗨。
酒吧、夜店、游轮……
王姨多问几句，她就会不耐烦的打断，说她多事。
这天，王姨又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王姨说：
［夫人，按照您的嘱咐，我已经看过那条疤了，确实在小霏小姐腰间。］
在周文醉的酩酊大醉的时候，王姨借口为她换洗衣服，才看到的。
妈妈惊道：
［真的吗？位置没错吗？］
王姨说：
［别说位置，形状都是一样的。］
我在宿舍洗澡的时候，周文突然掀开帘子，吓我一跳。
那个时候，她就发现了我腰上的疤痕。
一周后，不知道她怎么做的，弄了个一样的疤在那里。
被我发现时，她说：
［我这么做，是因为我很敬佩你当时保护妹妹的决心。］
［我总觉得，我有了跟你一样的疤，就好像有了你的勇气！］
她花言又巧语，我居然当了真。
现在想想，她等的就是这一天吧。
王姨问妈妈：
［夫人，你是怀疑小霏被掉了包吗？这绝无可能啊。］
［那道疤就是最好的证据啊。］
妈妈叹了口气，陷入沉默。
隔着电话，我都能想到妈妈脸上的神情。
妈妈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她跟小霏举止一模一样，就是忍不住怀疑。］
［难道摔了脑子，人的性情也会改变吗？］
王姨说：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妈妈说：
［王姨，小霏可以任性可以嚣张，她怎么变我都能接受。］
［可我就是怕……那不是小霏。］
［我就是怕……我的小霏已经不在了……］
妈妈，你是预感到什么了吗？
那等你预感成真的那天，你能找到我的尸首，让我安心入土吗？
9
这天周文从床上爬起。
电话响了。
她迷迷糊糊接过去，就听到电话里的人说：
［小霏姐，周文死了。］
周文听后，大骂道：
［你他妈咒谁？］
［我看你妈才死了。］
那人愣了，道：
［小霏姐，你怎么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躺在豪华的别墅里。
而这个打电话的人，是和我在学校玩的第二好的朋友，王津。
周文连忙装了下去。
［我前几天摔到了，医生说我失忆了，周文是谁？］
王津说：［难怪你没来上学。］
他快速解释了一下，然后说周文失踪一个月了，可是昨晚上她的尸体飘到岸边。
警察找到周文家人，他们从尸体泡的发白的脸颊还有衣服，认出了他们的女儿。
听到王津的话，飘在半空，我也忍不住发抖。
只有我知道，那不是周文，是死掉的我啊！
真正的周文把我顶替，享受我的一切。
王津继续说：
［小霏姐，周文的葬礼估计一周后举办，到时你要来出席吗 ？］
周文不以为意。
［我对她一点印象都没了，去个屁啊。］
王津道：
［可是你跟她是闺蜜啊－－］
周文道：［别废话，挂了。］
［等下，小霏姐。］王津急道，顿了顿，他说：［你是最后一个见到周文的，估计警察会……怀疑到你身上。］
周文面色倏然一变，随即满不在乎道：
［又不是我做的，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可只有我看到，她的指甲几乎陷进肉里。
电话挂断后，她披了件衣服，骂骂咧咧往门口走。
［死了好，幸好你死的干净。］
［难道活人还说不过死人吗，到时候警察问我，我就－－］
她按下门把手，话语倏然卡在喉咙里。
妈妈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门口，问她：
［孟霏，谁死了？］
10
［妈妈，你、你怎么回来了？］
周文表情僵硬。
妈妈说：
［回来看看你。］
又问：［谁死了？］
周文见逃不过，连忙装出怯怯的模样。
［好像是我以前一个同学，不过我不记得了。］
妈妈点点头，走上前理了理她的头发。
［你看你，头发都乱成这样。］
放下手时，一根发丝悄无声息藏在她的指尖。
她拍了拍周文的肩膀。
［去吃早饭吧。］
他们两人一起向餐厅走去。
可这时，门口突然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
王姨打开门，一个身影站在门口。
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的妇女，手指甲里藏着泥灰。
妈妈问：
［您是？］
我早已认了出来。
这是周文的妈妈，那个苦命的贫穷女人。
省下来的所有钱都会留给周文买鸡蛋，说多吃鸡蛋对身体好。
可是周文总是把鸡蛋扔垃圾桶，嫌恶的说难吃。
周妈妈只是盯着和我长得一样的周文，表情大变，扑到周文身上。
［你把我女儿怎么样了？她好端端的怎么会死？］
［是你杀了她，一定是你！她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她伸手，忍不住掐周文的脖子，越来越用力。
周文都要翻起白眼。
场面一时间混乱起来。
说来可笑，她把死掉的我当成她的宝贝女儿。
却不知道她真正的女儿嫌弃家里贫穷，冒着坐牢的风险都要取代我的身份。
王姨慌得要命，上前制住她。
妈妈说：
［这位女士，你先冷静。］
周妈妈眼眶通红。
［我女儿死了，我怎么冷静？］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看着上面的人，慢慢跪在地上。
［文文，我的文文……］
照片翻转，印入妈妈眼帘。
妈妈瞪大眼睛。
［你的女儿，怎么跟我女儿这么像？］
周妈妈道：
［你女儿活的好好的，我女儿却已经葬身海底。］
［如果她还活着，哪怕只要一眼，我都能认出她－－］
说到这里，周妈妈眼睛直了，她盯着周文。
周文因为刚刚被掐的难受，正抚着自己的脖子，朝周妈妈翻了个白眼，却被她看个正着。
周妈妈嘴唇颤抖，吐出几个字：
［周文……文文……是你吗？］
周文脸色变了。
下一刻周妈妈又扑过去，拉住她的手。
［文文，真的是你，妈妈刚刚着急认错了人，我以为你是孟霏那小妮子。］
［妈妈不是故意伤害你的，你还活着，真好啊，你快跟妈妈回家……］
她拖着周文往门口拽。
周文控制不住尖叫起来，把周妈妈吓到了。
我离她最近，听到周文嘴里的喃喃。
［我不能走，我好不容易留在这里，我死都不走。］
她狠狠地一口咬在周妈妈手上。
趁周妈妈吃痛收手，又狠狠把她推倒在地。
周妈妈被自己的女儿嫌弃，受到打击，眼里蓄满泪水。
［文文，我是你妈妈啊。］
周文说：［阿姨，我不认识你，你让我害怕。］
她身体发抖，楚楚可怜的看着我的妈妈。
可妈妈只是把目光投到周妈妈身上。
［这位女士，她真的是你的女儿吗？］
周妈妈问道：
［难道你会认不出自己的女儿？］
她伸出苍老的手，又想拽住周文，却在中途放弃了。
泪水从眼里滚滚而下。
［为什么，我的女儿不认我这个妈？我造了什么孽哟。］
我妈妈的视线，紧紧的盯着那张和我一样的周文的脸。
可无论她怎么盯，都盯不出结果。
周妈妈只要一眼，就能认出周文。
可是周文顶替我这么久，妈妈也只是怀疑罢了。
我的妈妈那么忙，一年和我相见，一只手都数的出来。
她又怎么会记得我呢？
11
一碗排骨面从锅里盛出来，端到桌上。
周文发着抖说：
［幸好妈妈把那个疯女人赶走了，我真是快要吓死了。］
妈妈递给她一双筷子。
［尝尝我的手艺，好久没做了，不知道味道有没有变。］
周文夹出一块排骨，咬了一口。
［好吃。］
然后又呼噜噜吸了一口面。
妈妈看着她，眼里却是深沉的哀愁。
［孟霏，你还记得妈妈刚创业那些年，排骨很贵，很难买。］
［所以妈妈每次做排骨面，分量都少，不够你和妹妹分。］
周文接话说：
［可是妈妈，我很喜欢吃排骨。］
当然不是她喜欢，是她假扮的“我”喜欢，真正的孟霏喜欢。
妈妈点点头。
［如果有多的排骨，你会留给妹妹吃吗？］
周文理所当然道：
［她那么小，牙都没长齐，怎么能吃排骨这种东西？］
话音刚落，妈妈就站起身来。
因为她动作大，面前小碗排骨汤侧翻，汤水滴滴答答洒落一地。
而妈妈盯着她，眼里是深深的恨意。
［你不是孟霏，你－－］
［到底是谁？］
12
周文吃了一惊，强笑道：
［妈，我就是孟霏啊！］
可我知道，从孟霏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的身份就已经暴露了。
从前。
一碗排骨面。
妹妹吃排骨。
我吃面。
妈妈喝汤。
就这样度过艰难的日子。
妈妈走到她面前，拎着她后颈。
［你不可能是小霏，你装的再像都不是。］
［说，你把她藏到哪里了？］
这时，门口传来声响。
是王姨从医院回来了。
王姨听到妈妈的话，急匆匆道：
［夫人，检测结果出来了已经！］
妈妈说 ：［不重要了！我确定她就是假的！］
可是王姨把报告掏出来，妈妈看到上面的数字却惊了。
［亲子鉴定结果－－母女关系99.99％］
妈妈说：［怎么可能？］
周文却早有所料，眼里划过一丝得意。
我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当然知道。
在王姨带着她的头发要去医院前一刻，她借口让王姨帮她拿东西，支开王姨。
换上了那根，从我发夹上摘下的头发。
鉴定结果无可作假，妈妈却说：
［你是侵占小霏身体的鬼魂吗？你快从她的身体里出来！］
我险些觉得妈妈疯了。
那个硕士毕业、坚定唯物主义的妈妈，居然会想到这种鬼神之事。
可是我看到妈妈因激动泛红的眼睛，还有起伏的胸膛……
妈妈，她好像真的很担心我。
周文委屈的说：
［妈，这怎么可能啊，我就是孟霏啊。］
她猜到肯定是自己之前哪句话说错了，接着说：
［我从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我才瞎说的，医生说我失忆了啊。］
失忆，又是失忆。
这真是她最好的借口。
可她突然吃痛一声。
妈妈攥紧她的头发，把她拉到自己面前。
［你以为你的谎话很有水平吗？］
［可是话可以编，肢体动作不会作假。］
［无论什么时候，小霏吃面的时候，会把排骨和面，还有汤分开，因为……］
因为妹妹吃排骨。
我吃面。
妈妈喝汤。
隐隐有闪光的泪水在妈妈眼里滑动。
她按了按眼睛，再睁开眼，深深的盯着周文。
［我不会再相信你说的任何话。］
［王姨，把她先关起来。］
王姨在一旁，早就惊呆了。
听到这话，连忙点头，把周文拉起来带下去了。
13
妈妈联系到班主任 ，请了很多同学来家做客。
有人说：
［阿姨，以前从没见过你呢。］
很多家长都会在学校门口接自己孩子，可是妈妈工作忙，她一次也没接过我。
妈妈眼里黯然一瞬。
王津说：
［不对，有次家长会阿姨来过，走的也很快，我看到了。］
妈妈想起什么，微微笑了。
原来那天家长会，看到的人影，不是我的错觉啊。
妈妈问同学：
［我是想问问你们，小霏最近在学校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同学们都摇摇头。
［孟霏好久没来过学校了。］
妈妈愣了愣。
周文顶着我的身份，天天吃喝玩乐，自然一次都没去过学校。
妈妈又问：
［那她最后一次，有说什么话吗？］
同学们都对视一眼，眼神迷茫。
［有吗？］
［没有吧？］
王津跟我关系好，所以勉强能想出一些：
［她说要早点回家做完作业，因为明天……］
［哦，她第二天要和周文去海边玩，很高兴。］
妈妈又一次听到了“周文”这个名字，眉头一皱。
其实我偶尔在她面前提过周文。
那时我太孤独了。
住着大房子，可是每天回家都是孤零零的，只有王姨做好的饭菜在等我。
所以周文稍微对我好一点，我就把她当成了最好的闺蜜。
王津说：［不过……周文已经死了，葬礼就在今天……］
妈妈愣住了。
［今天……］
14
庄严的葬礼礼堂。
一张遗照摆在大厅中央。
那是周文的照片，可是她的五官又跟我一模一样。
周妈妈那天从我家回去，就发了疯，整天喃喃自语，说她的文文还活着，认领的不是她的尸体。
周文她爸又是个烂赌鬼，成天喝的自己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周文的阿姨觉得可怜，联系几个亲戚操办了这场葬礼。
妈妈盯着大厅中央的照片，喃喃道：
［这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我也不知道。
明明妈妈和周妈妈一点都不像。
可他们生下的女儿竟然能一模一样。
妈妈一直保持着严肃的神情，参加葬礼。
可是在工人下葬的时候，有位工人不小心，摔到了地上。
由于棺材没有钉死，里面的尸体骨碌碌滚了出来。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我死时的样子。
面目浮肿、苍白。
额头遭到巨石撞击，头颅都凹陷下去大半。
真的，很丑，很不好看。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我担心也吓到我的妈妈，连忙去看她。
可是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摔在了地上。
有人把她扶起，妈妈的身体发着抖。
她说：
［那是谁啊？］
别人说：
［那是周文，周荣天的女儿啊。］
妈妈说：
［真的、真的吗？］
别人说：
［是啊！］
他们都奇怪的看着妈妈。
妈妈的胸口剧烈起伏，几个喘息之后，她站稳身体，慢慢走到那具尸体面前。
帮着工人把尸体扶进棺材里。
［是我失态了，抱歉。］
她慢慢的转过身，往门外走去。
司机在门口等她，可她摆摆手，自己往前走。
我飘在后面，看着妈妈的背影。
妈妈，你认出我了吗？
回去的路上，刮起了风。
妈妈裹紧了外套。
下起了雨。
她仰头盯着天空飘落的、细密的雨点，眼神茫然的像个孩子。
她慢慢抬手，按在自己心口。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我听到妈妈说：
［明明我从没见过那个孩子……］
［可为什么……我的心里，会那么难过……］
15
我虽然飘在空中。
可我的灵魂仍然对肉身有感。
我感到我的身体被安置进棺材后，就要下葬了。
多可惜啊！
我好希望是妈妈能给我抬棺，看我下葬，送我走这最后一程。
视线里妈妈依然慢慢往前走，往前走。
走到一半，她倏然顿住脚步。
不管不顾地按原路返回，奔跑起来。
也是在她转过身的那一刹那，我才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眼泪淌了她满脸。
湿了她的眼，花了她的妆。
我那个从来都精致美丽、气场强大的妈妈，第一次，这么狼狈的跑在路上。
冷风，吹起她的头发，吹动她的衣摆。
她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终于闯入葬礼，冲进礼堂。
妈妈大喊道：
［小霏！］
汹涌的人群本来都围着那副棺材，听到喊声，纷纷回头去看妈妈，给妈妈让了路。
妈妈跌跌撞撞的向前走，一步步往前走。
走到棺材面前，慢慢矮下身，把脸贴了上去。
妈妈又低低喊了一句：
［小霏。］
［妈妈来晚了。］
周围的人看着妈妈，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他们都说，妈妈可能疯了。
怎么能把别人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女儿呢？更何况那孩子人都死了。
周妈妈站在一旁。
她说：
［这才对，这才对。］
眼里却好像也有水意。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眼泪也流淌而下。
妈妈。
你认出我了吗？
原来，我的妈妈也像周文的妈妈一样。
无论孩子怎么变，无论别人怎么说，只要她出现在自己视线里的第一秒，都能认出她。
16
周文被从地下室里拎出来。
王姨一用力，她就摔到妈妈面前。
她大叫道：
［妈，我真的是你的女儿啊，为什么你不信我？］
这个时候，她还是不愿放弃到手的荣华富贵。
妈妈看着她，一脚踹进她心口，把她踹了出去。
周文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狼狈至极。
她不知道，在她睡着的时候，王姨重新拿她的头发进行检测。
结果已经出来了。
而这几天，来家里的警察，都被妈妈挡了出去。
她又细细问了我的同学、老师，关于我跟周文相处的所有经过。
妈妈那么聪明，如何能不明白？
现在，她一脚脚踹着周文，等到没力气了，才渐渐软了下来。
妈妈对她说：
［你就算贪图我们家的财富，为什么偏偏要杀人实现你的目的？我的女儿本来可以活着啊。］
［你有没有良心？］
周文嘴里吐出口血。
妈妈看着她，眼睛一点点冷了下来。
她对一旁的王姨说：
［王姨，警察过几天会来要人。］
［所以这几天，别把她弄死就行。］
王姨点点头。
就要把周文带下去。
这时，妈妈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接起来，是周文的妈妈。
周妈妈嗓音干涩沙哑。
这么几天跟在妈妈身后了解情况，她也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我知道这么说，很无耻。］
［可是文文跟着我，从来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她爸爸要把她卖给老头换彩礼，我无力阻拦。我的文文只是太害怕了才会犯错。］
［您也是一个母亲，设身处地，难道您不能理解我的心情吗？］
［我想请求您，再给她一个机会，行吗？］
一旁周文听到电话里熟悉的声音，眼里冒光，大声哭喊道：
［妈，妈，我是文文，你救救我……］
王姨堵住了她的嘴。
妈妈冷漠的说：
［她害死我的女儿。］
［所以，不能。］
电话挂断后。
王姨打开窗户，把她直接从三楼扔了下去。
扑通一声，周文落到楼下的水池里。
她不会水。
整个人在水池中扑腾不住。
我飘在空中，看着她，越看越熟悉。
我明白了。
这时候的她好像当初掉进海里的我啊。
一样的挣扎，一样的痛苦。
可是她还能活很久。
我却不能了。
连继续游荡在这个世间，都是一种奢望。
我感到我的身体在慢慢消散。
我必须要走了。
妈妈。
我最后看了一眼我的妈妈，大声对她喊道：
［妈妈，我爱你。］
［你听见了吗？］
［下辈子，我还要做你的女儿！］
不要那么富贵，不要那么多权利。
只是……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忙？
能不能……多陪陪我？
17
我跟着很多亡魂，沿着阶梯，往天上飞。
他们说，路的尽头，有一扇门。
在灵魂消散前进去，就能往生极乐。
路的两边，有很多人在摆着小摊。
热热闹闹，卖卷饼的、卖烧烤的、卖馄饨的。
像人间的夜市一样。
原来，这就是死后的路吗？
好神奇。
不知道我的妹妹是不是也走过这条路去天门了？
一只亡魂问我，要不要吃一点东西填填肚子，吃饱了才好上路。
我想摇摇头，可是视线在看到前方的招牌时却顿住了。
那是卖排骨面的。
我的脚步情不自禁就往那里去了。
可走得近了，就听到摊贩主愁眉苦脸的声音响起。
［哎哟我的小祖宗，真的没有排骨了，你去祸害别家吧。］
一个小女孩抱着他大腿，哭道：
［我要吃排骨，你不给我吃我就不走，呜呜呜……］
气不过，她还在地上打了个滚。
我觉得有点可爱。
可是那个女孩转过身来，我却怔住了。
摊贩主看到我，好像看到救兵，抓住我就说：
［客人，你帮我评评理，不就是看这小女孩可怜送了她一碗面，她怎么就赖上我了？］
［哎哟，这么久了，天天都来找我要排骨吃，我这么小一个店，马上都被她吃破产了。］
［……］
他还在耳边喋喋不休，可我震惊的盯着那个女孩，喊出两个字：
［妹妹……］
她也嗦着手指盯着我，看了半天，下一刻，猛然扑到我身上。
［姐姐！］
我的妹妹，居然还在这条路上啊。
摊贩主的声音卡了壳，震惊的盯着我。
一拍大腿：
［哎哟，小的不说，又来了个大的，我明天可以宣告破产了！］
我紧紧抱着妹妹，慌忙擦掉眼里的泪水，对他说：
［老板，这面怎么卖的，钱我出，还有……我妹妹之前吃的那些……］
老板听了，眼睛一亮，拿起算盘噼里啪啦拨了半天，朝我报出一个数字。
可是……
额……
这就尴尬了。
我突然发现，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啊。
老板看我的表情，渐渐的他表情也变了。
［不会没有吧？］
［你家里人不给你烧点的吗？］
我尴尬的说：
［按我们那的习俗，头七才能烧。］
原来上面烧的纸钱，到下面真的能用。
老板突然头朝着墙，狠狠一撞，砰的一声，吓我一跳。
老板大叫：
［啊呀呀我怎么这么惨？］
我只能揽着妹妹，站在一旁。
老板撞到一半，不知道想起什么，看着我，目露精光：
［你是这小孩她姐？］
［那你能把她带到天门吧？］
我点点头。
老板一听，喜上眉梢，大手一摆。
［那也成，那你就快把她带走。］
那架势，恨不得下一刻就送我们走。
妹妹怯怯的说：
［可是，我还想吃排骨。］
老板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小屁孩。］
我把妹妹挡在身后，说：
［不好意思，老板，我这就把她带走。］
老板给妹妹吃了这么多年排骨了，怎么还能再贪心呢？
所以老板生气也是正常。
可是砰的一声。
他把一旁的面汤端过来，舀了一勺排骨在上面。
凶神恶煞：
［最后伺候你一次。］
［吃完了快快上路。］
妹妹欢呼一声，抱着排骨面去里面坐了。
我对老板连声道谢，要进去时，却被老板喊住了。
老板的表情在这一刻很有些认真。
［你这个做姐姐的终于来了。］
［你知道那小孩在这等你多久了吗？］
［你要是再不把她带上天门，她就消散了。］
我愣住。
老板很快又笑了。
［好了，快去吃面吧。］
我站直身体，对老板认真道：
［谢谢。］
18
排骨面热腾腾摆在桌上。
我拿了两个碗。
先把排骨捞进碗里，再把面放到另一个小碗里。
我摸摸妹妹的头。
［快吃吧。］
就像从前一样。
妹妹吃排骨。
我吃面。
妈妈……妈妈喝……
妹妹盯着那一个大汤碗，表情有些难过。
［姐姐，妈妈不在吗？］
我摇摇头，说：
［妈妈在上面好好的呢。］
［她会长命百岁的。］
还是不要来下面了。
来下面有什么好呢？
可是倏然间，对面的汤碗被人端了过去。
我整个人怔在原地。
抬起眼。
妈妈来了，就坐在对面，说着和以前一模一样的话：
［这汤没人喝啊？］
［那我喝吧。］
妹妹惊喜的大叫一声。
［妈妈！］
扑进妈妈怀里。
而我死死的，死死的盯着妈妈。
［您……您怎么在这里？］
妈妈皱了皱眉。
［孟霏，和我说话怎么还用敬语？］
我问她：
［您不也叫我孟霏吗？］
妈妈失笑了。
［好吧。］
［……小霏。］
我也喊道：［妈妈……］
她如今还穿着西装，头发高高梳起，露出额头。
是一副严谨的，随时上会议战场的女总裁模样。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一点也不怕她了。
妈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说：
［吃面吧。］
她伸手端起碗，袖口随着动作上移。
她的手腕上，有一道新添的疤痕。
突然间，我就知道，为什么妈妈在这里了。
我的妈妈……割腕了。
鼻子一酸，我飞速的眨动眼睛，把脸埋在面碗里吃起面来。
说不上是什么味道。
只觉得这碗面，格外咸。
妹妹吃完排骨，说：
［妈妈，这排骨没你做的好吃。］
［……］
我的妹妹，也太直白了吧 。
老板在前台气的跳脚。
［臭小鬼！白对你好了！］
我捂住妹妹的嘴，怕她再口不择言，朝老板尬笑。
［童言无忌，哈哈。］
等到我们碗里的都吃完了，妈妈站起来，理了理衣襟。
［走吧。］
在要走出门的前一刻，妈妈摘下手腕上的手镯，递给老板。
［老板，一点心意。］
［好人总有好报。］
老板盯着那手镯，眼睛都直了 。
轰的一下冲出门，跑个不停。
［妈呀，我发了，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看着他。
［又疯了一个。］
［唉。］
［……］
跨出门后，我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痛苦的声音。
［啊啊啊！］
我扭头去看，就看到一个油锅里，有个人挣扎起伏。
滚烫的沸水把他身上烫出一个个血泡。
可那油锅太大，他怎样都无法逃出。
我听人说过，生前犯了事的人，死后才会被投到这口油锅里。
他似乎看到了我，眼睛亮了起来，叫道：［小霏，快救我，快救救我啊，我是你爸爸！］
他的手紧紧攥在油锅边缘，手上那颗黑痣映入眼帘，如此鲜明。
和妈妈结婚照里的男人一模一样，也跟那年……一模一样。
我一时间出了神。
可等我回过神来，冲他摇摇头。
［你不是我爸爸。］
现在，我要去找妈妈和妹妹了。
可是，他们去哪里了？
［小霏……］
妈妈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牵着妹妹，站在远处，冲我微笑。
［快过来啊。］
［我们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