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完结 07
一个月后，我才知道，「回门」那天，苏明远就已经死了。
那日夜间，一卷草席裹着一个人，被几个倒夜香的下人抬出府，随手扔去了郊外的乱葬岗。
陆少轩派人一直守在莫府外，那几名藏身的军士等莫府下人离开后把那草席打开，看见的是死不瞑目的苏明远。
我披着貂皮大氅跟在陆少轩身后，一脚高一脚低地下了少帅府的一个冰窖。
冰窖寒意刺骨，却不及我心里的冰凉。
苏明远被安放在一个木台上，周身堆着冰。
哪怕他的脸已被擦洗过，七窍之中依然残留着血迹。
曾经抚过我脸颊的修长十指，如今却被砸得血肉模糊，右手小拇指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向外翻着，有几根手指甚至不知去向。
裤子下两条笔直的长腿也软绵绵的，掀开裤子，其中一边膝盖骨已被挖空，另一条腿，却是从膝盖处已然空荡荡，整条腿被砍得支离破碎。
苏明远的眼睛是半睁着的，长睫半阖，唇角有一丝轻笑。
「明远，不疼了啊，已经不疼了。」
我低头抚摸着他的脸，在他耳旁轻声细语，试图将他手心搓热。
可是他的手指都是僵硬的，不管我怎么努力，那小拇指依然外扭曲着。
我的少年郎，死得这样狰狞而痛苦。
他的眼睛，怎么都合不上。
低哑如同来自黄泉鬼蜮的呜咽声回荡在耳边。
我怔怔回过神，脸上两行泪冰凉，才发现原来是我自己的哭声。
陆少轩掏出手帕，仔细为我抹着眼泪:
「你那时身体太过虚弱，若是知道噩耗，大半条命必是没了。」
「我只能将他尸首拿冰存着，今日，总算能让你见他一面。」
我伸出冷得像死人一般的手，抓住了陆少轩的手腕，嗓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恨意:
「他是怎么死的?」
陆少轩垂眸满眼心疼地瞧着我的眼睛，沉声道:
「他受了很多折磨，不过致命伤是被人用重物砸胸腹而死。」
「他的肋骨与脊梁骨几乎都断了。」
陆少轩声音变轻:
「也可以说是，活活痛死。」
我眼前阵阵发黑，拼命掐着陆少轩的手腕:
「她不是运城最出色的小姐吗?」
「她不是那林府中最美好的存在吗？」
「为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她可以随意践踏别人的命?
我的明远有什么错?
陆少轩抬起另一只手，继续为我擦泪，他眼底幽暗，似乎在回忆什么往事:
「你所听到的那些赞美，是她想让你听到的。」
「莫家玉珠大小姐是什么人，除了他们一家三口，他们莫府中其他人都心知肚明。」
我闭上眼，身体微微后仰，陆少轩伸手抱住了我，在我耳边低语:
「知微，恨吗？」
我当然恨!
可我连自己都保全不了。
陆少轩将我半抱着扶出了冰窖。
「你父亲让人过来传话，要你明日回家一趟，你打算如何应对?」
08
我紧紧咬着牙，眼神冰冷。
如何应对?
我会回去的，我要见我那个亲爹，还有他当做亲女儿呵护的假千金。
大不了拼掉这条命不要，也要把那假金枝从梧桐树上掰下来!
陆少轩用温暖有力的手包裹住我的手，轻叹了一声:
「知微，你的命，比那一家三口加起来还要贵重，你死不得!」
翌日，我穿着陆少轩命人为我送来的新袄裙回了林家。
我父亲端着茶，眼角余光瞥我一眼，嗯了一声:
「气色不错，最近陆少轩与你可圆房了?」
这等隐私话，我这位亲爹当着满屋的下人的面堂而皇之地问出来。
随意地仿佛在问猫狗配种。
他似乎，真不当我是他亲生的。
玉珠小姐娇俏地坐在他身边，伸手掩唇直笑:
「父亲，若非您执意撮和，少轩哥哥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娶了这样一个二嫁女子，您也要给少轩哥哥一点时间那。」
那些个姨太太们配合着嘲笑我。
我眼观鼻鼻观心，不言不笑站在殿中央。
玉珠小姐上上下下打量着我，笑容逐渐变得冰冷:
「谁准你穿这身衣服的?」
「来人啊，给我把她的衣裙扒下来!」
我抬起眼，果然，玉珠小姐终于发现我这身衣服不对劲了。
这衣服可是老佛爷大婚时穿过的，后转赠给我母亲，母亲也只在大婚当日穿过一次，便视若珍宝似的收了起来。
这象征着莫家认可的荣耀和身份。
玉珠也只是听人提起过，从未得见过，一直求而不得。
我抬手拦住涌过来的下人:
「我母亲将最喜欢的这套衣裙送给我这个亲生女儿，玉珠小姐是打算硬抢?」
下人们闻言不由地脸色煞白。
父亲冷眉怒视着我，站起身向我走了过来。
我气定神闲，任由他绕着我走了一圈。
他在我眼前站定，死死盯着我，忽然冷笑道:
「长本事了，知道拿你死去的母亲和丈夫的身份来压着我与玉珠?」
玉珠眼神幽怨地走到我父亲身边，还未张开嘴泪珠子便落下:
「父亲，妹妹好凶，我好怕……」
父亲立马心疼地拍了拍玉珠的肩膀:
「玉珠不哭，她只是个乡下村妇!」
父亲又用那满是厌恶的眼神看着我:
「不过几件衣服罢了，有的人，穿上龙袍都不是太子!」
玉珠噗嗤一声破泣为笑，她转眸迎上我的视线:
「父亲说的是，这种人，只配做个玩意儿，我们高兴了就给点东西，不高兴了……」
「在我们莫府出了点什么意外，我想少帅府也不能说点什么吧！」
接着，我被重重打上了一拳，痛得我差点弯腰。
我咬牙挺直着后背，看着玉珠的眼睛，扯出一丝笑容:
「是啊，一个玩意儿，迟早是被践踏成泥的命!」
「我的明远在你们眼里就是那个不值钱的玩意儿吧！」
父亲与玉珠笑容一顿，两人脸上都出现了怒气。
「孽障！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父亲大声呵斥我，看向我的眼神如同看到了他的杀父仇人。
玉珠却又笑了起来:
「咱们莫家的真千金，生气起来还真有点吓人呢！」
随后她笑容一收:
「来人，给我掌嘴!打到她求饶为止!」
我退后一步，声音冷硬:
「回来之前，陆少轩说过，我在林家受了一丝委屈，少帅府的十万将士隔天就会包围莫府。」
玉珠不敢置信地睁大眼:
「胡言乱语!少轩哥哥会为你这种残花败柳大动干戈?」
「你们这些贱婢聋了吗，给我打烂她的脸!」
父亲却捏住了玉珠的手腕。
他仔细看我，眼里竟有一份喜色:
「陆少轩真的这么看重你?」
玉珠在一旁不甘跺脚:
「父亲，您别听她胡言乱语，少轩哥哥怎么可能……」
我微微垂眸，冷哼一声:
「不相信的话，你们可以试一试。」
父亲的眼神顿时变得和蔼可亲起来，他甚至欣慰地点点头:
「好，你既然得了他欢心，更要早些怀上身孕。」
他笑得像青楼里的老鸨:
「到时候你怀孕了为父把你接回家，就在我身边住着，好有个照应!」
我抿起唇，看着脚尖微笑。
之前的我那般愚钝，莫不是随了眼前这位伪君子?
离家前，玉珠用力掐住我的胳膊，在我耳边轻声道:
「你想不想知道，苏明远现在是什么样子?」
我静静回眸看她。
玉珠笑得比花园里的月季还美，说的话却让人遍体生寒:
「你现在赶去郊外乱葬岗，还能捡到他几根骨头……」
「这个贱民，死前都在向我祈求活命呢!」
我一眨不眨盯住玉珠，直到她面露不快闭上嘴:
「明远永远不可能向你这种人求饶，你做梦去吧!」
「你一定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这一天不会太远的！」
我拂袖甩开玉珠小姐的手，昂着头走出了莫府。
09
「你才是莫家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
陆少轩这样告诉我。
我这才知道，莫家是我母亲亲手打拼出来的，虽然我父亲也姓莫，却是在婚后改的姓，知道这段历史的人死得都差不多了。
所以以至于提到莫家，所有人都以为莫氏是莫正雄的莫家，而不是我母亲莫轻颜的莫家。
「然而当今莫家当家人，也就是你父亲，虽不太可能带领莫家更上一层楼，但在这乱世之中，保下这份家业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拨乱反正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几乎没有人愿意为小姐冒险，小姐，你到底该如何抉择？」
我这才知道我那个道貌岸然的父亲，经常背着我母亲在外面乱搞。
甚至莫玉珠，都是他在母亲生产之际，与现在的二姨太偷偷生出来的。
这些年母亲一直暗中调查此事，直至去年年底才将事情所有的来龙去脉调查清楚，却不料被父亲发现端倪，暗中加害了母亲。
好在母亲这些年虽然不太管内宅之事，却将莫家家业死死捏在手中，以至于他虽然接手了莫家，底下一众掌柜的依然只认母亲的信物和印章。
所以母亲在弥留之际，将陆少轩父亲以及莫家所有掌柜的召集在一起，宣布莫家所有家业都要留给我，现在只是让父亲代为监管。
如果我不幸遇难，那她名下所有财产全部捐赠出去。
这也是父亲非要将我从小地方带回来的原因。
我默默站在窗前，遥望着远处射击场上单手举枪射击的陆少轩，每一枪都正中靶心。
此时我才知道陆少轩从始至终都护着我的原因。
那两人看似高高在上，却像是踩着无根之塔。
只有我，有正大光明的理由掀翻那高塔。
陆少轩从远处走上前来，
「夫人决心已定？」
我抬头望天，吐出一口浊气，语气坚定：
「我意已决！」
便是不为了明远，为我那从未见过面母亲，我也该让他们付出代价。
「既然夫人决心已定，那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陆少轩看着外面的天，淡淡地来了一句：
「天冷了，运城要变天了！」
10
七日后，父亲六十岁大寿，我称病说不过去，而陆少轩却暗中将莫府包围起来。
宴会刚开始，陆少轩就带着两个人就直接闯了进来。
「今日当着大家伙的面，本少帅想请在座的各位做一个见证！」
「三个月前，莫家当家人莫轻颜弥留之际，在莫家一众掌柜面前交待遗言，提出要将莫家所有家业留在遗失在外的大小姐！」
「我父亲幸不辱命，历经千辛万苦，总算是将大小姐接回来了！如今莫老爷是不是该兑现当初的承诺了?」
「少轩哥哥！父亲难得过一次寿宴，如珠的事情我们私下解决就好，在座的都是咱们运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没必在此浪费大家的时间。」
玉珠见陆少轩来者不善，急忙打断他的话。
「今日正好各大商号掌柜都在，处理此事再合适不过了！再等下去，本少帅不知道我夫人还有没有命接手，毕竟前段时间她前夫刚被莫老爷以及玉珠小姐杀死！」
陆少轩话刚说完，下面就炸开了锅。
经过多天的周旋，那些掌柜，终于认定了我便是莫家唯一的接班人。
此刻都在那里吵闹着要父亲尽快将莫家产业归还于我。
父亲眼见此场闹剧一时半会儿无法收场，便猛地向后倒去。
「父亲！」
玉珠小姐柔声惊叫着，接着便冲大家作揖：
「家父今日身体不便，此事只能改日再议了。」说完便转身吩咐下人将父亲抬到里屋。
「等等！」
我从角落里慢慢走了出来。
「少轩说在军中遇到此事，一般都是以浓稠的人中黄配以沉水香灌肠，不消半刻钟就会醒过来，父亲此刻急火攻心，可以试试此法。」
「莫如珠，你怎么这么恶毒，竟然敢在父亲寿宴当日给父亲灌大粪！你简直不配为人！」
玉珠气急败坏的冲我大吼，好像我做了什么十恶不涉的事情似的。
「我倒觉得此法可以一试，毕竟军中缺衣少粮的时候，此法确实好用！」
陆少轩走到我身边支持。
很快，陆少轩手下的副官不知从哪里提了个桶过来，那味道隔老远都能闻到。
「你这个孽障，简直是大逆不道！」
在副官的桶快要碰到父亲的脸上时，父亲终于悠悠转醒，一张脸胀成猪肝色。
「看来此法确实有奇效，这不刚提过来就见效了！」
「既然岳父大人没事了，今天就把此事了结了吧！外面可全是我少帅府的人，岳父派人送到晋城的东西此刻正躺在少帅府，岳父大人不要再做无畏的挣扎了。」
陆少轩玩着手里的枪不紧不慢地开口。
「莫家的家业不能交给外人！她根本就不是我的女儿！」
父亲一脸愤恨咬牙切齿地看着我，那模样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断。
11
「如珠根本就不是我的女儿。」
父亲脸上一会儿黑一会儿青，酝酿了许久才开口：
「我本不愿将此事公布，但是看来今天不给大家一个交代，此事怕是无法善了！」
「如珠是轻颜与别人所生，所以她根本就不配得到莫家的家业！」
父亲的脸此刻像一张变色盘，表情扭曲且狰狞。
啪！
人群中一老掌柜上前就是一巴掌，抽得父亲的脸有些变形。
「夫人冰清玉洁，岂容你来侮辱！」
「先不说你是冤枉夫人的，即便小姐是夫人与他人所生，那她也当得莫家的当家人，你可别忘了，莫家是夫人独自创立了！连你都是莫家赘婿！」
经过这些天的观察，我发现母亲就是众多掌柜的逆鳞，他们容不得任何人对母亲不尊敬。
「你这个狗奴才，莫轻颜活着的时候，你就对她百依百顺，如今莫轻颜死了，你这般维护她的女儿，她是你的种吧！」
不知哪句话踩中了父亲的痛脚，他此刻像一头暴怒的野狗，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砰！！
陆少轩对着父亲的腿来了一枪。
「陆少轩，你竟然敢！」
父亲一脸不可置信。
但陆少轩不为所动，步步朝他紧逼，父亲忍着痛拖着那条受伤的腿直往后退。
陆少轩过去给了另一条腿又是一枪。
「莫正雄，你真的该死！」
陆少轩充满杀气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父亲，猛地将枪指到父亲的头上。
「你害的本夫人小产，伤了身体，甚至差点殒命。。」
说完还不等父亲开口，便泄愤似的朝着父亲的胸口连开数枪。
「现在轮到你了！」
陆少轩嘴角带着一丝冷笑，冷冷地看着玉珠。
「少轩哥哥，放过我吧！」
玉珠小姐冲过来抱着陆少叶的大腿，那梨花带雨的模样，看得我都有些心动。
陆少轩把玩着手中的枪，不为所动。
「少轩哥哥，你若是不满意如珠妹妹二嫁之身，我愿意嫁与你为妻，并与如珠一同侍奉你！」
听到玉珠小姐的话，陆少轩的嘴角隐约上扬了一下，看得我心里一紧。
「对不起，我已经有了世上最好的妻子，玉珠小姐不需要委屈求全来伺候我。」
陆少轩一脸嫌弃地看着曾经高高在上的玉珠小姐。
「莫如珠，你这个贱人，是不是你撺掇少轩哥哥的？」
玉珠小姐那张弱不经风的脸上，再也没有了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了，此刻的她像个泼妇似向我扑来。
陆少轩将我往怀里拉了一下：
「玉珠小姐连给我们知微提鞋都不配！」
「莫如珠，我要杀了你！」
砰！
我抢过陆少轩手上的枪，对着玉珠小姐的胳膊来了一枪，本是想一枪打爆她的头，但是打偏了。
「陆少轩！你这个贱种，低劣的下人，你为什么不去死？」
「莫如珠，你以为陆少轩真的会爱你这个残花败柳吗？他想要的不过是你身后的家产，等着吧，你的下场很快就会跟我们一样了。」
玉珠小姐无法接受了眼前的一切，癫狂地冲着我喊，更无法接受昔日她百般瞧不上的我，此刻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她面前，。
陆少轩冲着玉珠连开了几枪，便搂着我的腰身躲开了些。
「玉珠小姐，当日你残害明远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见到玉珠小姐副模样，我觉得远远不够，他们二人都该下地狱。
莫家的掌柜们也不废话，直接将莫家库房钥匙以及账本收了起来。
在陆少轩铁血手腕的镇压下，莫家很快就回到了我的手中。
12
后来陆少轩告诉我，当初父亲当初之所以要将我嫁给他，是因为想借我莫家千金的身份拉拢他。
但又舍不得自幼养在身边的玉珠小姐，毕竟在他们眼中，少轩可是泥腿子出身的残暴低贱之人，不管身份怎么变，都摆脱不了曾在莫府当下人的的经历。
而我的到来，正好解决了这一问题，毕竟是从外面找回来的，
在听我说少轩很看中我的时候，同时往晋城送了一大批军资，以求晋城督军府保护，就是想两头压宝，不过那批物资还未送出运城，就被陆少轩拦截了。
在得知一切真相后，我问陆少轩，他为什么一定要帮我，所图什么？
「在我五岁那年，父亲带我到莫府，彼时的你刚刚出生，父亲指着襁褓中的你对我说，自此，你人生唯一的目标便是保护好玉珠小姐。」
玉珠这个名字是母亲为我取的，但是却被玉珠小姐占用了。
「我父亲在莫府做了十多年下人，我也保护了玉珠小姐整整十年，后来我发现玉珠小姐私下里娇纵蛮横，便离开跟着父亲一起去参军，后来九死一生才有了如今的帅府。」
「在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才是我该保护的人！所以，只要我活着，我就不允许有人欺负你！」
陆少轩淡漠幽深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我，里面映出我的影子，甚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