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下午,我和陆弈辰一起来到约好见贺叔叔的饭店。
等到暮色渐浓也没看到人。
就在我们以为要空等一场的时候,贺叔叔风尘仆仆地进来。
看到一旁的陆弈辰,有些许惊讶。
「抱歉,公司有些事,来的晚了些。」
「没事的贺叔叔,是我们打扰了,您先吃点东西。」
陆弈辰打开桌上的酒给贺叔叔倒上。
我们一边吃,一边慢慢进入正题。
不知道是工作太忙还是我的错觉,贺叔叔的话总是有点避重就轻,含糊其辞。
在他第三次低头看手腕上的时间时,我问出了心中的疑虑,
「贺叔叔,您是有什么急事吗?咱们长话短说,您尽快去忙。」
陆弈辰也赶忙接过我的话:「贺叔叔,我们就是了解下洛氏集团内部的决策情况,您放心,不会对您造成任何困扰……」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猛力的推门声打断。
我看着单手插兜懒散地走进来的沈肆年,难以置信地回望贺叔叔。
「不好意思啊,路上堵车,来迟了。」
沈肆年说完拉开我旁边的座位坐下。
微微后仰身子,随意地靠在椅背上。
「怎么了,继续啊,想知道什么,我可是比任何人都清楚的。」
这就是所谓的墙倒众人推吗?
就连和爸爸相交多年的朋友都站到了沈肆年那边。
剑拔弩张的氛围中,贺叔叔出声解围,
「禾禾,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你好好和沈总说,他不会为难你的。」
贺叔叔说完就借口家中有事提前离开了。
沈肆年亲昵地拉过我的手来回摩擦,视线瞥向陆弈辰。
「我和禾禾的私事,陆大律师也有兴趣参与吗?」
我在陆弈辰即将出言回怼的时候按住他:「陆弈辰,你先回去吧,我和他谈。」
陆弈辰还想说什么,被我眼神制止住。
关门声响起,包厢里只剩我和沈肆年两人。
他依旧抓着我的手,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的话从嘴里传出。
「洛禾,你爸只是在里面待几年而已,死不了。」
「还有,收起你的那些小动作,否则别怪我真的不客气。」
他轻飘飘地几句话,让我如鲠在喉。
可那是十年。
沈肆年,我爸爸还能有几个十年?更何况他还有心脏病。
他甩开我的手起身,走到包厢门口,看向还愣在座位不动的我。
「以后跟我回碧水别苑住。」
大概是知道我不会顺从,他淡淡地补充道:「当然,如果想你爸永远都出不来的话,那你随意。」
然后摔门离开。
我不禁苦笑。
如今,我竟连一点和沈肆年对峙的筹码都没有。
走出饭店,沈肆年半开着车窗慵懒地坐在里面。
一只手伸出窗外,半搭在玻璃上抽烟。
昏暗的光线和着月光照在他俊朗的脸上。
恍惚间,我好像看见了曾经的沈肆年。
初见时那个温文尔雅的沈肆年。
7
五年前的一个冬天。
我因为一点小事和爸妈吵架,自己赌气在外面待到半夜。
皑皑白雪的夜晚,我缩到衣服里走在路边。
是沈肆年摇下车窗告诉我,女孩子晚上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
然后他问清地址,绅士地把我送回家,连名字都没留。
汽车尾声没多会就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中。
可是那个浑身散发着光的人,却在心里久久不能忘却。
隔了很长时间,我无意间在洛氏集团看见入职不久的沈肆年。
那一刻,我相信了缘分和天意。
我无比坚信,他就是上天给我派来的王子。
但我却忘了,
或许,我始终都不是他的公主。
从那以后,我频繁地出入公司。
只为了在他面前刷点存在感。
情人节的夜晚,我在公司楼下堵住刚刚下班的沈肆年。
想要说出准备了好久的表白时,
他先一步开口,打断我要说的话。
「洛禾,有些话,应该先由我来说。」
那天的沈肆年,眼里含着浓浓爱意。
他温柔地把我拥在怀里,说我是他的天使。
在一起后,沈肆年对我极尽宠爱。
他记得我所有的小习惯,包容我的娇纵任性。
他没有因为我的关系,对工作有丝毫懈怠。
他的能力很强,进入洛氏集团后职位一路高升。
日复一日的相处下,爸妈也从最初的反对到后来点头同意,
甚至于最后的无比钟意。
就这样,我们整整谈了五年恋爱。
我们在浪漫的烟花下面相拥,
在微风轻拂的海边狂奔,
在高耸入云的山顶看日出日落。
……
一幕一幕,都是我们相爱的画面。
那五年,曾是我整个青春最美好的记忆。
可是,
他对我所有的好,所有的爱恋,
怎么就能都是演的呢?
而且,一演就是五年。
8
周一上午,我早早来到公司,准备参加将要开始的收购会。
往日如日中天的洛氏集团,现在却寥寥数人。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会议室里接二连三坐满了人。
坐在会议桌的最尾部,我远远看着那个空着的座位。
十几个人的距离。
原来,我和沈肆年之间离的那样遥远。
就如同我们的关系,哪怕再亲密无间,也仅是虚伪的演绎。
无论从前,亦或是现在。
几分钟过去,同样没到场的还有誉腾的老板。
会议室里渐渐嘈杂起来。
我心里突然有种隐隐不安的感觉。
明明早上,沈肆年比我出门还要早。
时间跳到九点钟的那一秒。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沈肆年一身整洁的西装款款而来,在最头上的位置坐下。
他抬眼扫视了一圈,眸光在我身上稍作停顿。
淡淡地说:「开始。」
为首的一个股东忙解释道:「沈总,誉腾那边的老板还没过来。」
沈肆年忽而一笑,嘴里施施然飘出几个字。
「已经到了。」
他停顿片刻,在大家疑惑不解中,继续开口:「我就是。」
凭着多年的职场经验,仅几秒钟,表情各异的众人就恢复如常。
收购会很顺利地进行着。
我静静地看着对面不断签着字的沈肆年。
忽然发现,他做了一个如此大的局。
五年的时间,他步步算计,事事谋划。
就为了把洛家打的片甲不剩。
或者说不止五年。
大概在他爸妈去世的那天起,复仇的计划就已在他心里生根萌芽。
「恭喜你啊,沈肆年。」
我冲他莞尔一笑,起身离开。
办公楼下的停车位上,我迅速拉开车门上车。
强忍的眼泪肆无忌惮地往下流。
从相遇开始的每一步,都在他精心设计的计划中。
不得不承认,他这一环扣一环的计谋,把我伤的体无完肤。
像是有什么感应一般,我猛地抬起头,看向顶层的那个落地窗。
风把半页帘吹得轻轻飞扬,空无一人。
果然,爱情会让人蒙住眼睛欺骗自己。
洛禾,你还在期待什么呢?
晚上,沈肆年半夜回来。
洗完澡的他带着淡淡的酒气躺到床上,
伸手想捞过一旁的我。
我翻个身裹着被子蜷缩在床边,
没有睁眼也没说话。
他双手撑在床边,似乎盯着我看了很久。
而后扒拉出我的脑袋,迫使我睁开眼。
「洛禾,两条人命换一个洛氏,你有什么资格生气?」
他眼里有按耐不住的怒意和不甘。
「沈肆年,那场车祸所有的后续处理都合法合规,你凭什么不肯罢休?」
他似乎是真的生气了,青筋暴起,隐忍到极致。
「好一个合法合规,那就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说完倾身压上来,禁锢住我挣扎反抗的双手。
发狠般撕咬我的每一寸肌肤。
夜渐渐深了,窗外的霓虹灯闪闪烁烁。
一番纠缠过后,沈肆年半环抱着我。
贴在耳边喃喃地说:「洛禾,以后你乖乖地呆在我身边,我不会再对付洛家。」
沈肆年,洛家都快要散了,你还要怎么对付?
我保持一个动作缩在被子里,整晚未眠。
沈肆年坐在卧室的落地窗前,抽了一夜的烟。
我睁开眼,看他伫立在黑暗中的背影。
仿佛带着隐隐不安的孤寂和落寞。
黑夜,确实是很容易让人做梦。
我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
9
那天之后,我没再和他说过一句话。
我们住在同一个屋子里,却如同两个陌生人。
他隔着仇恨硬要把我拴在身边,
我对他的报复毫无反击之力。
我白天待在医院陪妈妈,夜幕降临回去倒头就睡。
他半夜偶尔会睡意朦胧地把我揽入怀中亲吻。
我次次不动声色得把距离拉开。
打破这诡异氛围的,是一个月后沈肆年半夜的一通电话。
这天,我们像往常一样躺在床的两边浅浅入睡。
沈肆年的电话响起来,原本低调的铃声在黑夜里显得分外刺耳。
他接完电话,神色不明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穿好衣服,我带你去趟医院。」
不等我询问,他转头走进衣帽间。
一听到医院,我的心骤然一紧。
慌乱地套上衣服,跟上沈肆年的步伐往外走。
夜晚的街道依旧灯火辉煌,一路无言。
医院门口,他忍不住出言安慰:「禾禾,监狱说你爸心脏病犯了,情况可能不太好……」
没等他说完,我拉开车门迅速跑进医院。
腿不小心磕到台阶上,丝毫没觉到疼。
沈肆年紧跟着我来到ICU门口。
我看着医生推着已经盖上白布的病床出来,
愣愣地站在原地不敢再前进半步。
「抱歉,病人送来的时候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
我多想这只是一场梦,
一觉醒来,爸爸妈妈还都围在身边嘻笑打闹。
颤抖着手掀开白布的一角,看到那张已瘦骨嶙峋的脸。
我彻底丧失理智。
趴在床上嚎啕大哭,双手死死地抓住病床不放。
医生无数次劝我节哀,护士屡次过来要把病床推走。
沈肆年俯身搂着我试图松开我的手。
「你给我滚开,别碰我!」
我歇斯底里地冲他大喊大叫。
他强硬地捏着我的肩膀,「洛禾,你冷静点。」
冷静?我爸都死了,你叫我冷静?
「沈肆年,你可满意了?」
我低头咬上他放在我肩上的手,拼尽全力。
直到嘴里渐渐蔓延出血腥味,沈肆年都没有阻止。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趁机让护士把病床推走。
任由我胡乱发泄。
10
不多时,我全身麻木,瘫坐在地上。
沈肆年扶起我,耐着性子说:「禾禾,先处理后事吧,你妈妈还在医院。」
是啊,爸爸被连夜送来,妈妈还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能让自己就此倒下。
我拒绝了沈肆年所谓的所有帮助。
连夜火化了爸爸的尸体。
清晨,把那一抹骨灰洒向了浩瀚无际的大海。
没有葬礼,没有让任何人参与。
如今的洛家,人人都避之不及。
愿意来的人,我不想牵连。
不愿来的人,更没必要去请。
整个过程,沈肆年都远远地在后面跟着。
不上前,不打扰,也不离开。
大概是怕我想不开,一时激动不慎跳海吧。
那样,他可就没机会再折磨我,报复洛家了。
我坐在海边,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海平面,怔怔出神。
从朝霞满天,到月明星稀。
我坐了多久,沈肆年就在身后站了多久。
后来,天空纷纷扬扬地飘下了雪花。
看,本该下雨的季节,突然就下起了雪。
好像在为五年前那个相逢的雪夜,画上句点。
沈肆年抱起我裹进他的黑色风衣里。
小心翼翼地放进副驾驶,启动车子驶向来时的路。
回到碧水别苑,他用吹风机吹干我落雪的头发。
把我放到床上轻轻掖好被角。
我没有拒绝,也没再挣扎。
我真的有些累了。
这一晚,我做了许多梦。
梦到了小时候,爸爸妈妈带我游乐场做旋转木马。
梦见了上大学时,妈妈依依不舍地送我离开。
还梦见了沈肆年。
梦里的沈肆年在寒冷的冬天,从怀里变出一朵玫瑰花递到我眼前。
可是梦境一转,我又看见了言辞嘲讽阴冷狠决的沈肆年。
……
很多个画面在脑海里相互穿插。
我仿佛被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我呐喊着,奔跑着,却怎么都挣脱不出。
最后,我是被沈肆年焦急的声音喊醒的。
我睁开眼,看见他眼里满是担忧和心疼。
「没事了,禾禾,没事了。」
他轻抚着我后背,语气微颤。
像是在安慰我,也在安慰他自己。
这个久违的怀抱太暖,让我差点又迷失了自我。
我挣脱开他起身,说去医院看妈妈。
他的手在半空中停顿半刻,最终放下。
我没说分手,没说要走。
但有些事,说与不说,都不会改变。
11
妈妈转到了普通病房,看见我进来。
像是知道什么一样,虚弱地对我说:「禾禾,等妈妈好了,我们离开这里吧。」
我点点头,宽慰她好好养病。
站起身想要给妈妈倒水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是在病房里。
陆奕辰坐在床边一脸担忧。
「禾禾,你怀孕了,孩子已经六周。」
看吧,上天总是很爱开玩笑。
公司收购那晚,唯一的一次忘记吃药。
在这段感情毫无退路的时候,竟送来一个小生命。
「我妈那边……」
「放心,我只说你最近太累了,阿姨让你回家好好休息休息。」
晚上送我回洛家的路上,陆奕辰试探地询问:「禾禾,这个孩子你准备怎么办?」
我的视线落在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上。
自言自语地说着:「陆奕辰,过几天我会带妈妈离开星海。」
「孩子,我不会留。」
陆奕辰拍了一下我的脑袋,故作轻松地说:「去哪啊?我陪你。」
我笑着摇摇头。
谢谢你,陆奕辰。
在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刻,你义无反顾地陪在我身边。
但是,剩下的路,就让我自己走吧。
下车关上车门,我对着他摇下的车窗,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
「陆奕辰,你一定要幸福。」
楼道里的声控灯一闪一灭,我找出钥匙打开房门。
回身随手关门的瞬间,被外面一个用力推进屋内。
沈肆年浑身充斥着怒气,跨步跟进来。
「去医院看你妈妈,还是去幽会?」
我冷哼一声,不甘示弱。
「你管的着吗?」
估计是没被人这么怼过吧。
他像个疯子一样把我逼到门框上。
咬牙切齿地警告:「洛禾,我劝你别惹我!」
我忽而一笑,轻轻地推开他,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
「怎么,沈肆年,你这是爱上我了?我可是你仇人的女儿呢。」
只一片刻,沈肆年便恢复了清醒。
「洛禾,你不用拿话激我。我说过,乖乖待在我身边,别惹我!」
凭什么呢?沈肆年。
你的一意孤行,让我爸爸含冤死于狱中。
你父母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了吗?
「然后呢,再给你生个仇人的孩子?」
12
沈肆年看我的眼神像是要把我给活剥了。
但是无所谓啊,我就是要激怒他。
不然他怎么放我走?
「可是怎么办?我爱上别人了。今晚要不是他公司有事,就会留下来陪我了呢。」
沈肆年刚刚忍下的怒意终于再也抑制不下。
他攥着我的手腕往卧室里拽。
一个拼命挣脱,一个用力撕扯。
没有任何前戏。
他泄愤般毫不怜惜地冲撞。
我疼得忍不住弓起身子颤抖。
当感觉到身下一片湿热的液体流出时,
他怔住了,茫然地抬头看着我。
我努力轻扯嘴角,拼着最后一口力气嘲讽。
「沈肆年,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感觉如何?」
他慌乱地抱起我奔向医院,我一路都在笑。
「都怀孕了还不知道节制,会出人命的,知不知道?」
他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接受医生的指责,没有任何狡辩。
所有的检查结束,他把我推回病房。
抓着我的手哑着嗓子问我:「就这么恨我吗?不惜搭上自己的命?」
我没有看他,闭着眼轻声说:「你不也一样吗?」
几天后出院。
他依旧带我回碧水别苑。
当我无数次开口想要离开的时候,沈肆年却逃避了。
「有什么事,等你养好身体再说。」
他每天做好饭看我吃下,寸步不离地守着我。
但却绝口不提以后的事。
还真是不像那个杀伐决断的沈肆年。
可是有什么用呢?
沈肆年,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两个星期以后,我的身体渐渐恢复正常。
在一个很平常的早晨,
我平静地开口:「沈肆年,你放我走吧,我不想死在这里。」
他抬头,眸中蓄满眼泪,艰难地点头。
「好。」
沈肆年留给我一张卡,说里面是爸爸给我的嫁妆。
我没有推托,这本该就属于我。
一切准备妥当,我带着妈妈离开了星海。
很遗憾,
我们始于初见,
却未能止于终老。
飞机划过天际,
云痕慢慢消散。
似你,
不曾来过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