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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04-27 15:04:20

浮生梦 已完结

浮生梦

来源:阅文作者:佚名分类:短篇主角:苏穆,姬藜

《浮生梦》是关于苏穆姬藜的故事,整个故事情节惊喜不断,从未想过如此简单的事情在佚名笔下竟然这样有趣,下面是《浮生梦》的主要内容:很多年以前,我被人打上王室标签,成为政治下的工具。生在乱世的公主,有可能成为乱世难民,日子还不如平民。倘若生在太平盛世,可能就是被宠上天的公主。而我,却是乱世之下的牺牲品。...展开

《浮生梦》章节试读:

3.

在我眼里,沈岸是最不靠谱的存在。

当着沈师父的面显得老实木讷,一副缺心眼但又很爱护我的模样,骗得沈师父几次想训斥他又不忍下手,转而加倍抚慰我。

沈师父不在他满血复活,我就发现除了扯我头发外,还会恶作剧竖着他那把琴,一脚踩凳做轻狂状拨出那种非常难听的音律,令我非常难受。

为了报复,我也抱着琴如他一般疯狂拨弄琴弦,奏出痛苦之音朝他挥去。两种琴音最后混作一处竟然十分协调,我终于发现他在恶意模仿我弹琴,以此打击报复我。

后来我的琴技始终不好,沈岸有很大的责任,是他造成我严重的心理阴影。

我几次向沈师父检举揭发他欺负人,他终于被沈师父罚跪几个时辰差点废了膝盖。这以后,他没有再做类似行为,我也渐渐忘记了这件事。

沈岸在清门宗时也相当不老实,每次我遇上大事困顿不堪并受伤时,师父总是教导我“人生道路总是曲折艰辛的,只有努力向前才能当起大任。”沈岸就在背地打击我,并偷拿宗规捡其要义一项项读给我听。

我把宗规的释义讲给他听,并表达了我的看法,沈岸认为很有道理。居然拿着我的话向其他师兄弟显摆,被师父抓个正着明正典刑。

他很不理解并有些受伤,我安慰他:“宗规是让人表面遵守的,背后遵不遵守不要紧,别被人抓个正行就好!”我的话很符合他内心的想法,他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我终于以我的智慧,狠狠坑了沈岸一把。

受沈师父的影响,我感觉自己不是孤独一人,好像跟沈岸才是一家人。习惯性以为将来嫁人,必然是嫁给沈岸。常常看他那个活蹦乱跳,不靠谱的样子无限忧愁,想着:这样的人啊,怎么能做夫君呢?靠山山倒,靠篱篱倒,不中用的。

这种想法没有持续多久,便被一个意外打断,那年我十三岁。

在沈师父的心里,一直寄希望沈岸将来建功立业、封疆列侯不辱没沈氏家业,父子俩在这一点上出奇一致。

沈岸读书作文是可以偷奸耍滑,弹琴学画会一心三用,但唯独剑技和搏击之术专心致志。

朝练晨露起,夕练日暮落,风练雾霭下,穷练雨雪中,三九天练气,三伏天运血,正阳面朝北,气行小周天。口诀被他一遍又一遍拿来实操,勤练不辍。

最终的结果,沈岸成了整个师门中最具战斗力的弟子和身材最好的男子。十七八岁的身躯如起伏绵延的丘陵,肌肤下高高隆起的肌肉线条分明,坚韧有力,让人感觉无穷的力量和震撼。

可以想象,这样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天天在我眼前行走,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那时我最爱做的事是在沈岸练武的时间里,躲在一旁偷偷画画。尤其他凌空跃起长枪一刺的画面,深深吸引了我,如果我能画下来那该多好啊?

我偷偷观摩,总相信自己一定能画出沈岸凌空一跃的英雄气势。眼神迷离不自觉动手画上了,然而笔下却画出一只猴子凌空一跃的效果。

沈岸无意中看见我那失魂的样子,突然俊脸一红略微怔神,长枪脱手而出笔直朝我激射过来。

那一刻我吓得魂不附体,双腿不能动弹只会闭上眼睛等死。同时感觉体内一股温热沿着大腿而下,身体某个部位血流如注,血污渐渐渗透我的裙子,越染越重。

惊恐高压之下,我突然张口哇哇大哭起来,感觉自己命不久矣。哭泣的过程中小腹收缩用力,又加重了出血。

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想象中的枪并没有刺进我身体,沈岸抢先一步抽回了枪,枪尖落在旁边地上。

我不知道,这一惊吓,吓出了我的初潮。

有片刻的寂静。

他终于将我搂在怀里,顿了半天开始轻声安慰我。

我啜泣说:“我要死了,我活不了了!”

沈岸大为不解,直到看到血污流到了鞋面。他仿佛知道了什么,脱下自己的外衣将我拦腰一裹。我突感双脚腾空人已凌空,整个人被他打横抱着。

恰好此时,我眼睛对上他的眼睛,他眼中慌乱一闪而过。我听到他心跳如擂鼓,却不知这擂鼓的原因,只傻傻地看着他微微勾起的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

一路上鼻尖传来好闻的清冷沉香气息,闻着心里有丝丝的安全和暖意。想象星空静夜,繁星璀璨,漫山盈谷花开遍地。

在这全是男人的国宗里,是没有人教导我遇上此类情况怎么做。沈岸红着脸告诉我,女孩子长大了每隔一月就会流一次血,如果没有就不正常。很难想象这样年轻的男孩照顾我还那么细心。如果没有沈岸,由师父那样一个年近八十的老人来教导,那真是太为难他了。

4.

后来的日子,回忆起沈岸当初怯生的样子,我就知道自己当时喜欢上他了。

我问沈岸:“你一个男人怎么会知道女人的事?”

他说:“我家里也有女孩子,母亲常常教导那些女孩遇到这种事情该怎么处理。而且…而且…”他开始结巴起来。

我问:“而且,而且什么呢?”

沈岸俊脸一红,拉起我的手放在自己掌心,笑道:“而且,这几年母亲总是来信问我,你来葵水没有?我又不好意思问你,怕你觉得我轻薄。所以我就拼命练武,我知道你喜欢躲在一旁偷偷看我练功。”

听沈岸说,他是替母亲来教导照顾我,我心里大为感动,恨不得立即以身相许,嫁入沈家。

我在懵懂不知世事的年纪喜欢上了沈岸。

不久,沈师父继承了家主之位,带着沈岸离开了芒砀山。

临别时,沈岸答应我,他会每隔一段时间来看我,让我不要忧伤。

可我基本不知道什么叫忧伤,不知道沈岸为何说我不要忧伤。我对他的喜欢顶多是初春少女的懵懂,顶多是个纯洁的爱慕。心里想他是一回事,远没有达到伤离徊肠、刻骨铭心那种境界,看不到沈岸可能连惆怅都不会产生。

不过我还是很郑重地点头答应,我会天天想他,等他来看我。我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好物件,打算把我偷偷画的那只凌空一跃的猴子送给他。

沈岸看我在衣服里掏了半天,不知所措,大约明白是要拿什么出来又拿不出手,主动道:“那天你画的那只猴子就很好,送我罢!”

我顿感大窘,既然他主动说了,我快速掏出来塞到他手里,然后掩面飞速跑掉。

身后传来吃吃的笑声,这是我第一次送人东西,以这样的情景结束。

此后两年多的时间里,沈岸并没照他说的那样,每隔一段时间来看我,我也没想过有何不妥。

我每天都在回想沈岸凌空一跃的英姿,然后在一次又一次的废稿中升华画技,在画秃无数支毛笔,画掉每月领到的份例后,终于用秃枝把凌空一跃的猴子,画出狗熊凌空一跃的效果。

卫懿公七年夏,五月初三,卫国王室派使者前来清门宗。

清门宗是卫国的国宗,为卫国祈福、护佑国运,宗内弟子众多。

这一消息在芒砀山传开,整座山犹如晴天惊雷炸响,以为宗里又有哪位公子或世家子弟即将入仕。但宗内口风极严,打听多时也没听到任何结果。

使者入见宗主,进入密室后拿出卫公手书。

手书上说我已平安长大,大家都很高兴,如今十六岁誓言可以破了,现恢复公主身份,迎回王室。还说当年仙人乘鹤而来,出示警言,实为万不得已。多年来拳拳之心,切切之情,思念无一日中断,然不敢有违誓言,恐祸及非命。托付国宗,保全性命。

使者见我之后很高兴,连连说再无后顾之忧了。

又说我身在公侯之家,仙人曾断言我不能沾染王室之物,否则死于非命。是以这些年来为了保护我,都不敢泄露半点。

说了一堆,却是我命薄无福,这才将我送走。如今躲过十六年,想是无碍这又接我回去。

我看着使者站在堂下嘴唇不断翕动,想起八个字:入胃不克,良久反出。

谁能想像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是什么感受?毕竟恢复王室身份,意味着以后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身份尊荣无与伦比。

但很少有人知道,享受了王室尊荣,同时就要担负起王室责任。

我没有像一位公主那样长大,享受王室带来的尊荣。经历这么多年,我也无法像王室公主那样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5.

师父是清门宗宗主,卫国内唯一有大智慧的人,我转而伏在师父脚下,含泪乞问师父:

“是不是因为我王室身份,师父对我便与其他师兄大不相同?”

师父拈须微笑,说道:“当然不是,你是我宗门唯一女弟子,全宗上下对你温柔迁就,你就算任性胡闹点也不为过。”

我又问:“师父教导自不敢忘,当初弟子所学也与其他师兄不尽相同,师父敦促学业也十分严谨,此意作何?可有意让弟子继承师父衣钵?”

师父一愣,继而笑道:“当然不是!宗规第二十八条你早已熟知,无需赘述。开宗授业,传道解惑。你与他们有别,天纵之资不可禁锢。如果你样样精通,可以寄托情怀的地方就很多;如果你只通一样,那也很好,你能成为大家;如果你一窍不通但又什么都了解一点,那也没有关系,公侯身份足够让你尊荣安逸。”

我说,“师父,弟子明白了!你不能赶我走,我在宗门里生活了十六年,这十六年我不是什么王室公主,我不愿再回去王室。”

我这番言论砸得使者很是受伤,絮絮叨叨罗列了几十个必须回去的理由。被师父笑骂一句“老狗,这里有我担着,你自顾回去禀报就是!”打断了他。

我顿时收了眼泪,吸着鼻子笑道:“谢谢师父!”

而在那个夜晚,我突然思念起沈岸来。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想和他说话,说说白天发生的事,说说我现在画他画得可像了。

我不知道的是,沈岸离开芒砀山后就被家族送去了军营历练。在短短的两年时间里,凭着了不起的身手创下赫赫威名。在空闲的夜晚,每每拿出我送他的那张画,想得出神。

再次见到沈师父和沈夫人,是卫国使者离开的第二天上午。

沈师父接到卫国王室要接走我的消息,不顾族中事务缠身,带着沈夫人星辰赶赴芒砀山,希望能阻止我回到卫国王室。

沈师父大概预料到我回到卫国王室的结局。事关陈卫两国国事,是不可能宣之于口,陈国朝堂机密更不会泄与敌国。但阻止这事总归需要理由,才能说动我,说动清门宗宗主,杜绝事情反复。

师父是世外高人,不太参与世间俗事,看破不说破。

沈师父是当时高人,偶尔弄点诡辩也不算违背做人的品德道义。以我回归卫王室必是政治联姻工具,婚事不能自主为由,劝师父将我嫁给沈岸。他二人几乎不用问我的意见,就自作主张替我和沈岸将这门亲事定了下来。

站在我的角度,这门亲事并无不妥。我不是卫国公主,自不必肩负卫国命运。

时隔不久,就在这年冬天,已经成为陈国最年轻的少年将军沈岸,执一杆长枪,穿一身战袍,牵一匹骏马,踏着厚厚的积雪,缓缓走上芒砀山。

寒风冷冽,披风猎猎招摇,沈岸牵马缓缓走上山来,蓦然出现在我眼前,一言不发。

他变稳重了很多,容貌改变了很多,黝黑的皮肤、浓黑的眉毛、挺拔的鼻梁、唇周淡淡的绒毛、圆润的嘴唇、嘴角微微上翘,好看的一张脸上噙着一丝笑。

我终于反应过来:“你为何而来?”

他说,“为你而来!”

我说,“你长得这么黑,他们没虐待你吧?”

他说,“没有,风太大,沙太多,给吹的!”

我伸手在他面前晃动,他脸上笑容不减,眼睛一眨不眨。我想他这不会是被风给吹傻了吧?

好半天他抓住我的手,紧紧地,俯首在我耳边说道:“阿藜,我好想你!”

声音低沉响在耳畔,鼻尖好闻的清冷香气越来越浓郁,我贪婪地享受着,抬头笑盈盈看着他,轻轻附在他耳边回应:“我也想你!”

身后脚步声纷至沓来,渐行渐近。师兄们突然围过来哈哈一阵笑,起哄道:“抓住了!抓住了!”

羞得沈岸赶紧放开我的手,眼角还隐隐留着笑意,深达眼底。

风卷着雪花在山中飞舞,我们似乎都看不到寒冷。

沈岸的出现在芒砀山矗起了一座高山,一手持枪一手握着缰绳,英姿伟岸、威风凛凛早已不是当年。

我突兀地笑了一声:“好!”

师兄们也奇怪地纷纷附声:“好!”

沈岸在芒砀山停留的时间很短,见过几位师父后便匆匆追赶大部队。

6.

卫懿公七年冬,五国会盟方毕。

陈国以诸侯会盟,卫公狩猎一箭射中陈侯衣角,藐视陈侯君威,羞辱整个陈国为名目,多年宿怨一朝而发,借道宋境,率十万大军北上大举进犯卫国。

此次前锋军正是沈岸率领,途径芒砀山。这一路几乎没有遭遇抵抗。前锋军所到之处,卫国将士无心作战,一冲即散。

卫国国君四处征兵不断派往前线应敌,将士们背后抱怨吐槽:不是说鹤最有能耐的吗?何不派那些拿着高官俸禄的人率领鹤群作战?我等饭都吃不饱,哪来的力气作战?

仅仅两月,沈岸率领的前锋军便到达了卫国王都城外。陈国军队驻扎城外不到三天,卫国国君便在城墙上晃晃悠悠升起了投降大旗。陈国世子苏穆率领的大军不费一兵一卒就顺利接管了王都。

卫陈之战,卫国数万大军逃的逃、散的散,败亡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这种结果从感情上讲,着实让我不能接受。

万事皆有因果,如果卫国国君世代都能善待百姓、重视农牧、少播恶于万民,就算与陈国交恶,汜水之域,陈又岂能如意?

九州纷争,弱肉强食,大颙王室衰微,诸侯予取予夺。生于卫王室,这大概就是我的因果。上一世我从城墙一跳,以身殉国,卫国国破。这一世梦中,我远离卫王室保全自己,卫国还是国破。

伐卫一战,陈国赢了,沈岸也迎来了高光时刻。由陈侯主婚,相国证婚,我和沈岸的婚礼相当盛大隆重,堪比国婚。

可有些事终究是躲不过。

婚后第二天,我和沈岸就收到陈侯手书,沈岸为镇国大将军,我为镇国夫人,即刻赴往卫地驻守。

敕谕一下,所有明白人都知道,我一个亡国公主前往卫地的作用。这是告诉卫国的臣民:你们的公主和我们的大将军已结秦晋之好,你们卫国和我们陈国也结的两国之好,我们哪有什么国仇家恨,都是亲戚都是朋友!

我听了一声冷笑,都是天意!我没有成为政治联姻的公主,却成了政治工具。

踏出新房,新婚喜悦碎成了一地鸡毛。

我脱下喜服换上常服,向沈师父和沈夫人辞别后,与沈岸踏上了去往卫国的马车。

陈景侯十八年春,我们从陈国出发,历经两月,来到了卫国旧邑。

昔日王宫只有额匾已换作大将军府,室内陈设并没有做大的变动,唯独我和沈岸的寝殿远离正殿,安置在西南昭青宫。这是我父王接我回去准备好的住处,我没回王室,这个寝殿就一直保留着。

我不知说什么好,沈岸一直陪着,说“为人臣子,总归要服从。我们就用这个寝宫罢,其他宫殿全封上,着人定期打扫”。

命运阴差阳错,我原是不愿意回到王室的,也不想从王室得到什么。就如去年夏天,我伏在师父脚下哭诉“我在宗门里生活了十六年,这十六年我不是什么王室公主,我不愿再回去王室。”究竟是事与愿违。

更让我难过的事,昔日的父王和母亲带着枷锁匍匐在地上,一身粗麻罪服、蓬头乱发,一口一个罪臣犯妇,一口一个罪臣死不足惜。他们何曾罪恶滔天?不过是国破家亡沦为阶下囚而已。曾经高高在上的君主,如今卑微地匍匐在敌国将军夫人的脚下,卑微如尘埃。

我没有流泪,只是有些难受仰头别过脸去。我不能赦免他们,只能让他们少受一点苦楚,少受一点刑罚。包括外面跪着的那群人。

王宫和军中不少陈侯眼线,我和沈岸能做的有限,就如沈岸说的“为人臣子,总归要服从!”

这年夏天,卫国国宗清门宗宗主拒食陈粟,绝食而亡。死前留下囫囵的八个字“诸子争位、祸自东南”托人带给我。

我不能置信,师父是这样的结果,但除了心中难过,又不能有更多的情绪倾泄。食陈粟和不食陈粟都是个人选择,能让人悲愤的都因剩下最后的一点骨气,是悲壮。

之后的半年里,我深居简出,一直缠绵于病榻,心中郁结不得纾解。

7.

风吹起帷幔,又是飞雪的冬天。

我望着庭中傲然挺立的腊梅,在这恶劣的天气里开得那样茂盛。强打起精神,脸色却因湿冷显得白而颓废,即使室内烧了再多的炭火也烧不暖我的身。

沈岸去了战场,这一打就是三年。事情就如师父说的那样,“诸子争位,祸自东南。”

先是与陈隔岸的夏国国君薨逝,公子子纠和公子获、公子潺争夺君位。公子获母家势大,逼死公子潺,逼走公子子纠自立为君。公子子纠在边城筑城以拒公子获,引陈军帮其夺回君位。

陈景侯一道令谕下来,沈岸领兵前往边城拥立公子子纠,用以对抗公子获。两边势均力敌,不分伯仲。

景侯二十一年冬,陈侯病重,国内大乱。

陈夫人趁陈侯病重发动宫变,欲立儿子苏燮为世子继景侯位。陈侯召沈岸回兵驰援,不料在回军途中遭遇偷袭。

消息传到卫地,我握着竹简的手一抖,浑身僵立。

“不!不不!”

我不相信沈岸会战死,他就是不死战神,是我心中的英雄。这样一个男人不可能因为这样一场战役就身死,无论如何我都要亲眼看到他才安心。

飞雪飘舞,寒风像刀子一样划割着我的脸。马儿在皑皑白雪中疾驰,被车夫扬起皮鞭不停催赶着,发出痛苦的嘶鸣。莽莽白原中只看到一行人在风雪中穿风疾行,手和脸被汹涌而过的冷风割出一道又一道口子。

沈岸就在前方等我,这个信念支撑我用最短的时间走过这段最长的路。陈国就在眼前,雨雪渐渐消停,官道泥泞不堪。

侍卫打探到消息,前方正在混战,世子苏穆的人马和陈夫人的人马正打得不可开交。空气中弥漫浓重的血腥味,牧野之地就像一个修罗场,曾经葬送了前朝数十万将士枯骨,现下陈国人的尸首将牧野铺成黑压压的一片,随处都是破碎的尸块。

我们迅速弯道,转而南下,避开了正在厮杀的战场,在途中遇上护送沈岸回归的车队。

我迅速冲上前去,抱着沈岸的身体泣不成声,泪水顺着脸颊淌下:“沈岸!沈岸!你回来!你答应过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你不能扔下我不管,你说了要和我白头的!”

“我就知道,我是应该来的,陪在你身边!”

此时的沈岸除了一点微弱气息,没有半点知觉。随行军医只是摇头,说伤势太重,出血过多,除非奇迹……

五日后,我们回到宛丘,陈国朝中已乱成一团,沈岸回朝却再也不能醒来。我抱着沈岸,终于将郁结在心口的一口血喷出,染红了他的白袍。

将军府开始治丧,到处都是挂着的白幡和唢呐凄凉的悲咽声。

白色的烛火下,堂前停着沈岸漆黑的棺椁。我木然跪在灵位的香案旁,看着前来吊唁的人流,机械地俯身还礼。其间有不少人上来劝慰我,却没有得到我一丝回应。

族人和亲友纷纷劝我:沈岸战死,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看在孩子和双亲的份上也要保重自己。

我不能理解,你陈国的夺储纷争,为何该死的不是你王室中人,伤的却我的沈岸?为何我的沈岸死了,你们这些引发动乱的罪人却还活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心里问了千万遍,为什么该死的不是你们王室中人?

我眼睛里有着不可化解的仇恨和愤怒,却只能隐藏在心里不能倾泻。看清陈国的现实,我留在这世上最后一丝希望化作泡沫破灭。

三日后,入夜,宾客尽散。

偌大的灵堂只有我和沈岸两人,一个活着一个死去。

穿堂风吹动灵前挂着的白幔和白幡哗哗作响,我的脸紧紧贴着棺椁,跟沈岸悄悄说着私己话:

“沈岸,你看看这就是你守护的陈国,你在前方为陈国效力,你的国人却在背后递刀子要你命,你没有战死在疆场,却莫名其妙死在你守护的王室手里。”

“你看看,这样一个烂透了的国家,有什么值得你守护的?”

“我父王虽然糊涂,却从不滥杀臣民,哪怕最后一刻失了卫王室国格体面,终究保全了平民百姓。我父王最后悔的事不是亡国,而是没有好好宠爱我,以至于我经受了那么多苦难,却不能弥补。”

“我本来想,这次你回来后,我们退隐芒砀山,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厅外寒树上的老鸦突然“啊”地惊叫一声,紧接着扑棱几下翅膀。厅中的烛火跟着晃动了几下,我突然一个激灵,平静嗓音哽咽出哭腔:“沈岸,你听,连老鸦都说是!”

就在这时,高高的白幡和白幔被夜风吹得张扬飘舞,其中一片“呼啦”一声扫到了白烛上,陡然将白幔点燃,火苗顷刻撩起丈高大火,很快将整个灵堂烧着了。

我没有理会着火的幔幡,而是躺进沈岸的棺椁里,拔下发簪刺入自己心脏。

8.

灵堂里,大火烧出匪夷所思的姿态,将我和沈岸紧紧包裹。每一处火苗都在不断舔噬着周围,燃烧范围不断扩大。火势趁风而起,“呼呼”燃烧着突然妖冶地蹿出屋顶,映出半天红光。接着将军府灵堂的几根大柱轰然倒塌,火花四溅又将旁边点着。

等众人发现火势,整个将军府已经烧了大半,灵堂烧成一片废墟,废墟里找到两具烧焦的遗骸,并排躺着、躯体模糊。

废墟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焦灼气息,参与救火的人都没有想过我会以死殉情,纷纷泪洒当场。

将军府烧成这样,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官府来人在废墟里走过一圈,看到遗骸肃然起敬,三拜之后就急急回去复命。

同样是死,前一次殉国,没有半点动静。这一次殉夫,倒在沈氏族谱上有了传记,成了后来女子的楷模。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事情。

这大概就是衰亡与兴盛的区别吧。

在这个长达二十多年的梦里,我和沈岸双双死去。

……

腊月二十七,夜里,外面飘着细雨。

室内灯火如豆,明明灭灭。

我从沉睡中醒来,浑身被纱布缠裹得像一具石膏模型,不能动弹。

似乎有脚步停留在身旁,我睁不开眼睛,感觉有一只手轻探我的鼻息,清冷沉香气息钻入我的鼻间。我很难辨别这是幻觉还是真实,艰难挣扎开口:“呃,呃…”

师父就在案前坐下,听到猛然放下书,“藜儿,是你说话?”

沈岸保持伸手的姿势,惊奇看着我,“阿藜?”

我张了张嘴,发出一个音节,“呃。”

师父已快步走到我近前,伸出手指探了探我的鼻息,又扣住我的脉门细细查看,心中大喜。

九州有一个传说,人在临死时若用禁术收集渐渐消散的魂魄送入残存的躯体内,可以保证尸体不腐,意识游丝不散,日后若寻得机缘就可以复活。以前我以为传说不过是传说,直到亲身体验才知道这种匪夷所思的神奇是真的。

以前我只知道师父是个高人,没想到他有令人起死回生的本事,这种高人实在是高。

师父得知陈国军队兵临卫国王都,便起身赶往王都阻止我,赶到时惨剧已经发生,不得已才动用禁术收归我的魂魄入体。

那日,沈岸将我破碎的躯体尽可能完整入殓,半夜趁人不备偷了出来送往芒砀山。师父当时因动用禁术受到反噬,未能第一时间缝补我的身体。之后一边将养一边修补我那残破不堪的躯体,花了数年时间才堪堪弄完好,这才有我清醒地活过来。

只是这具躯体太弱了,弱到禁不起一点风吹草动。

四月,山中转暖,沈岸从山外回来,带回大量的药材,说是可以修补我身上的伤痕。

这四个月来,我一直全身缠满纱布,不敢出去吓人,同门们也被师父禁止不让打扰我。直到沈岸带回了药材,我解开纱布开始泡药澡。

师父真是别出心裁,说卫国亡了我也不是什么卫国公主,以后就跟他姓,取名宫羽,取“君子必佩玉,右徵角,左宫羽”之意。我觉得好笑,我那琴技一直是摧残人的水平,用这么一个很有音律的名字,搞得我很有水平的样子。

转眼六个月,我身上的伤痕渐渐消失,疤痕处渐渐长出了新皮肤,只是颜色更浅一些。这意味着我的身体开始康复了。

师父说当时内脏破损严重,现在身体外表虽然好了,但脏腑修复还需时日。便拿出一把七弦琴,来教我弹琴,并告诉我每天必须专心致志弹上两个时辰。

曲子不算难,难的是两个时辰重复弹这一支曲子,不知道的人以为室内养了一只鸭子,每天定时开始呱呱乱叫。曲子难听但很管用,自从弹上后,我咯血的次数少了许多,这说明“大道至简”,越有用的东西或道理,往往就在最简单的事情上。

沈岸带回来的药很管用,做成药膏涂抹在疤痕处,一天抹两次,几天后疤痕就不明显了,但由于颅骨受伤严重,这种修复难免脸上留下疤痕。平时我都戴着有帽檐的纱帽,有时也会戴着面具。

一天一大早,沈岸来看我,对着我仔细端详很久,指着我脸上那条很长的疤痕说道:“太没天理了!别处都管用,就这里不听话!”

接着又对我说道:“你别担心,如果别人不愿意娶你,我娶你!你千万别想不开,辜负师父和我父亲的心血。”

我说,“我对照过自己以前,样子没怎么变,现在也不太妖孽,应该吓不到别人。”

沈岸说,“就是邪魅狷狂了点,没事,这样挺好。”

其实我很想说,梦里我们已经成亲了,你想嫌弃也不行了!

沈岸看着门外,神思悠远:“我要去刺陈了,你等我!”

数月后,沈师父带着沈岸回到了芒砀山,我挖出庭中白杏树下埋着的杏仁酒,整了一桌子菜招待他们。

其间,沈师父开口说道:“陈国乱了,陈侯死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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