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完结 回去时又在村口碰见了刘婶，她嗑着瓜子。
啧啧地道：「别瞎折腾啦！从你出生就注定了你没有那个命！」
她把嚼碎的瓜子皮呸呸地往外吐：「和我家杨雨一起去广东打工多好！赚的那叫一个多咧！」
杨雨闻声也从屋子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个一杯水：「喝点水吧！别中暑咯！」
上一世我和他去了广东打工，在车间的流水线上。
我们每个月都给爸妈寄钱，自己就留一百左右的应急钱。
每次在厂里打菜，他都会把肉菜留着给我吃，当时我觉得他是对我最好的人。
可是在他妈妈面前。我还是不值一提！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用了！你自己喝吧！」
我沮丧地回到了家，却隔着窗户看见爸爸拿着十几张红彤彤的一百元塞进了妹妹的手里。
「笑笑，这是给你的学费和生活费，你别让你姐姐知道！这是爸爸卖了稻子的钱！」
那一刻，我的世界崩塌了，原来不是男孩女孩的问题，就是单纯地不爱我，没有任何的理由。
妹妹可以肆无忌惮地得到所有，而我，却像是多余的那个，这一刻我多想妈妈当初走的时候带上我啊！
「笑笑，你要是觉得不够，奶奶这还有，千万别苦了自己！」奶奶握着妹妹的手，捧在手心里。
曾经我天真地以为，我和妹妹都是女孩子，会得到同样的爱，可事实早就不是那样了。
小时候，妹妹和我吵架，奶奶就说：她比你小，你怎么能欺负她！
家里养了很多下蛋的母鸡，妈妈炖好鸡蛋后，爸爸用筷子在中间划一道。
一半给奶奶，一多半给妹妹，剩下的碗底就给我。
爸爸和奶奶都说精华都在碗底，下面的才最好吃！
只有妈妈会趁他们不在家的时候给我单独煮个鸡蛋。
可如今，我连妈妈在哪里都不知道！
我轻咳了一声，便进了屋。
奶奶则阴阳怪气地：「一整天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你倒是出去躲清静去了，你爸和你妹下得累惨了，要你干什么用！」
妹妹下地，只要在边上递个工具，递个水，带个饭就是干活。
而我则要赤着脚，扎进那冷冰冰泥泞的稻田里，顶着烈日弯着腰插秧，一天下来，不是腰酸背痛就是皮肤被晒伤。
而妈妈走后，我还要负责去河边洗全家人的衣服。
每年过年妹妹都有新衣服穿，而我则是捡同村人穿旧的。
奶奶总说：你是姐姐，就要有姐姐的样子，不要什么都和妹妹计较！
我曾经一直被他们洗脑，直到他们拿着我打工的钱，供妹妹读大学的时候，我才醒悟。
原来，从妹妹出生开始，我就注定是被牺牲的那个！
爸爸看见我沮丧的脸也猜出了几分：「怎么？出去碰壁了？就你，还能搞得到钱？认命吧你！」
奶奶对我直翻白眼：「你妈妈走了，我们是不会任由着你的性子的，跟杨雨出去赚钱还能帮你妹妹赚学费！」
「为什么非要牺牲我！我就要去上学！我一定会搞到钱！」
我清楚地知道，如果想改变命运，学历就是通向美好生活的那扇大门。
爸爸指着我的鼻子：「你是不是翅膀硬了！怎么的？想和你妈一样是吗？」
我一下忍不住，眼角里的泪水流了出来：「妈妈是你们给逼走的吧？根本就不是他们说的和人跑了！」
爸爸好像是被我说中了一样，身体一怔，本来要打向我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4
奶奶下地拿着鸡毛掸子就向我身上砸来：「怎么和你爸说话的？你个死丫头！」
我就让奶奶一下一下地打在我的身上，咬着牙，忍着泪。
「奶奶，别打姐姐了！你年纪大了，莫要动气。当心身子！」
妹妹把累得气喘吁吁的奶奶拉到了一边坐下了
「还是老幺会疼人，不像你这个白羊狼！和你那个妈一个样！」
我跑回了房间，扑倒在床上，心里一阵酸楚，眼泪流个不停。
我想我可能注定两辈子都要在这生活的泥泞里挣扎不得翻身。
就在我要彻底失望的时候。
我听见院子里有狗叫声，有人拿石子打我的窗户。
夜空下，大伯推着自行车靠在银杏树下站着，轻声唤我：「悠悠，你过来！」
大伯从兜里掏出了一沓钱。
他把钱递给我，有些不好意思：「拿去上学吧！白天的事你也别放在心上，你伯母那人脾气不好，但是人不坏！」
我眼眶一下子又红了，小心翼翼地接过钱。
「谢谢大伯和伯母，我这就拿笔和纸给你们打欠条！」
大伯一把拦住了我：「不用，只要你好好学习，每个学期都要有进步我们就会继续帮助你的！」
他顿了顿：「这些钱只能够你的学费，你的生活费还得自己想办法！毕竟我们也不宽裕！」
「够了够了！生活费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我望了屋子里一眼，想请大伯进去喝水。
「别让你家人知道是我给你得钱！」
我点了点头，大伯说完就骑着车，披着月色匆匆离去。
剩下的时间里，我到山上砍柴，去树林采蘑菇，还去深山寻珍贵的药材。
这些东西都可以卖钱，特别是药材。
开学的时候，我卖了三百块。我简单地算了一下，就算是一天两顿饭，都吃馒头，也坚持不了一个学期。
我无意间看到学校的食堂招兼职，每天中饭和晚饭时间帮忙半个小时，还管吃，每个月给一百元。
我真的觉得这个兼职太适合我了，不仅解决了吃饭的问题，还有钱拿，我高兴地跑去找阿姨。
可等我说完，阿姨却说，已经招到人了。
我的希望又破没了。
最后我只找到了在教学楼里刷厕所的兼职，一个月一百五，因为又脏又累，所以没人愿意干。
不过对我来说，已经是很好的了。
而当我坐在教室里，我才发现我们之间的差距。
在这里，我只能当凤尾。
我拼命努力，想实现对大伯的承诺，跨越鸿沟，可是真的很难，时间总是不够。
我无时无刻不在学习，刷厕所的时候，我都在背着单词。
没有钱买辅导书，我就借着同学的一页页地抄下来。
半夜寝室熄了灯，我就裹着棉被在走廊接着感应灯继续看书。
就这样一学期过去了，努力终于看到了回报，十三个班，我进了前一百五十名。
我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大伯。
大伯也带给了我一个好消息，说可能有妈妈的音讯了，可能人在BJ。
这一晚，我激动得睡不着觉，但是我没有多余的钱去找妈妈。
很快这学期就过去了，当我回到村子里的时候，我看见了曾经和我同班的初中同学。
她穿着别扭的红色礼服，被硬生生地塞进桑塔纳里，车里则坐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
我一打听才知道，她父母把她嫁给了一个有钱的二婚男。
说是彩礼给了十五万。
她脸上尽是无奈，看见我的那一刻，她走了过来：「悠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今天我结婚！」
「恭喜你！」我只能说出这么一句祝福，心里有些酸楚。
「我还挺羡慕你的，可以继续出去上学！以后就别回来了！走得远远的！」
我知道她说这话的意思，像是让我完成她未完成的梦想和憧憬。
她家人等不及了，没等话说完就又把她塞进男子怀里。
我站着向她招手，隐约中我好像看见了她的泪水。
回到家，没住几天，我就又回到了县城，找了个兼职，当家教。
一个学期，我赚了一千多元，这些钱，我都留着以后去找妈妈。
这一年，妹妹的学习成绩不好，说什么也不要再继续读书。
她和爸爸说要铁了心地去打工，爸爸和奶奶拗不过她，就让她和同村的去了广东。
我还是夜以继日地学习。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期末考试，我进了班级前十，成绩出来后，我在教学楼后面哭了好久。
我又给大伯写了很多的欠条。并保证会一直进步。
那些欠条就是我的压力，一直鞭策着我。
各科老师也都很看好我，几次模拟考试，我的成绩都在年班级前五十内。
连班主任都说，如果我能稳定发挥，考个985没有问题。
但是可能注定我不是那个命。考试的前一天，我坏了肚子。
肚子异常地疼痛，我只能挺着，满头是汗。
就这样我强挺着考完试，从考场出来，我就晕倒了。
5
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
爸爸在床边抽着烟。看我醒了，他皱眉说道：「考个试还生病，害我大老远跑来，你就是个不安宁的主！」
我低下了头，没有吭声。
「我看你是考不上！老天都不帮你，你就没那个命！」
他的烟圈弥漫着屋子，我被呛得直咳。
爸爸就把我接回了家。
村里的人都知道了我的事。
刘婶啧啧道：「我早就说了，和我家杨雨去打工多好，你这考不上，钱也打水漂了吧！」
旁边的婶子们也都跟着附和着：「是啊，有读书那钱，都能把你家那草房翻新了，你妈就不用走了！」
「男娃都考不上，你个女娃，怎么可能考得上呢！」
我不理会那些声音，因为她们从没出过这个村子。
但是爸爸听了她们的话，觉得我也肯定是考不上，于是计划着让我和妹妹一起去打工。
几天后，我和妹妹坐上了南下的绿皮火车。
我想，如果考不上，我赚些钱，去找妈妈也好。
就这样，我们干了半个月，我接到了班主任的电话。
「悠悠，你怎么去广东了，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你工厂的电话！」
「我来打工，老师，你有什么事吗？」
「你考上了吧！悠悠！快点回来！」
厂子里噪音大，我不敢相信的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你考了632分，过了一本线！」
我手一抖差点没拿住话筒，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挂了电话，我抱头痛哭。
妹妹知道后也抱着我：「姐姐，你真厉害，以后你就是大学生了！妈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
是啊，要是妈妈在该多好啊！
「你不要担心学费！我可以赚钱供你姐姐！」
我辞职了，和主人说了原因，她给我发了半个月的工资。
回到家，在院子里，我就听见了爸爸和奶奶的声音：「我家悠悠啊，我就说她一定行的！」
爸爸在和别人喝酒：「我们老杨家培养出了第一个大学生！」
奶奶在和婶子们吹嘘，笑得合不拢嘴。
「这悠悠要是男娃，那不得更厉害了！怪她那个妈，没有享福的命！」
奶奶拍着腿，唾沫星子乱飞。
我也并没有要妹妹的钱，我告诉她，大学是可以贷款的。
以后毕了业再还。
爸爸数了五张百元的钞票给我，奶奶也拿出皱巴巴的三百元。
叮嘱我：「到了外面，不要给别人找麻烦，不要得罪人！」
「钱省着点花，你爸爸一个人，赚钱不容易，要不是你妈！你爸也不至于一个人扛起一个家！」
奶奶到现在还不觉得她们有什么错，一切的错都是妈妈的。
我把钱退了回去：「我自己可以赚钱！」
当初在我最需要钱的时候，没有帮助我，现在我也一样可以自己想办法。
不接受好意，将来即使我冷酷无情一些，便也不会觉得愧疚。
6
大伯找到了我，原来，他一直知道妈妈在哪里。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她？」我焦急地询问。
「你开学的那天，她会来看你的！」大伯摸了摸我的头，冲我笑了笑。
「其实，这些年的学费，都是你妈妈托我给你的！她刚开始离开时过得也很艰难，怕你受影响，所以才……，希望你不要记恨她！」大伯的声音变得低沉。
「原来是妈妈，我就说妈妈不会抛下我不管的，她是最爱我的！」我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像是往日对妈妈的误会和恨意的忏悔。
果然，在开学的这天，我见到了妈妈，她变得比以前更好看了，简直判若两人。
她眼里充满了泪花，狠狠地抱住了我：「悠悠，你真的没让妈妈失望！我们可以永远的在一起了！」
是啊，上一世，妈妈走后，我只能出去打工，和杨雨结婚，等妈妈经济稳定想来接我走时，发现我已经成了家，在那里扎了根。
妈妈最遗憾的就是没能带着我们一起走出那个落后又愚昧的村落。
上大学的时间里，我开始写公众号，那个时候刚兴起，写着写着就有人订阅，又开始接了广告。
我再也不用借同学的学习资料，再也不用穿旧的衣服，也可以自豪地拒绝爸爸给的那仨瓜俩枣。
我一边打工，一边忙着公众号，似乎生活终于向我伸出了援手。
我也有路费能去看妈妈，并每次给她带一些水果。
关注我公众号的人越来越多，广告费也由原来的百十来块钱给到了千以上。
我日日夜夜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当寝室的同学都在睡觉的时候，我趴在被窝里，想文案。
当大家都放假休息回家时，我一个人在冰冷的寝室，穿着大衣，戴着手套，在编辑广告。
我还四处留意新的媒体方向，以便能跟上新的热度。
我所做的一切不光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妈妈能不用再在工厂一天12小时的辛苦劳作。
她的手上有无数的厚茧，和裁剪时留下的伤疤，面容也日渐憔悴。
我早就想着让妈妈换工作，或者有一天我能养着她。
这年妈妈打工的服装厂生意不如往年好，老板也经常把卖不出去的衣服送给员工。
我看见了妈妈拿回来的衣服，款式简单，成本低廉，但是却让我嗅到了商机。
那是07年，淘宝才兴起，算不上火爆。
只有少数人在淘宝买衣服。
淘宝开店投资少，还能通过妈妈直接拿货，批发价更是便宜不少。
我手里也有些积蓄，于是我决定和妈妈开一家淘宝店，妈妈负责上货，我负责线上运营。
开始虽然赚得不多，但是比起工厂，妈妈还是很开心能自己做老板。
这天，妹妹哭着给我们打来了电话：「妈，奶奶把我骗回来，她们说要把我嫁给同村的周四儿！奶奶把彩礼钱都收了！你们快来救我！」
妹妹不停地哭泣，就像当初求饶的我一样，女孩子，再受宠，最后还是躲不过家人给你安排生活的厄运。
「你别哭，我和悠悠这就去找你！」妈妈拽着我开始收拾东西。
我们坐得最快的一趟车回了村。
刚进家门，发现妹妹被锁在了房间里。妈妈看着爸爸像是刚喝完酒回来醉醺醺的样子。
一下子火气就上来了：「周四儿是个小混混，你知不知道？你就是这么当爸爸的？你是要毁了她吗？」
爸爸脸色铁青，怒着眼睛：「她是我的种，我说让她嫁谁就嫁谁！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妈妈气得直跺脚：「你简直就是无知愚昧！你不怕妹妹以后恨你？」
爸爸一屁股栽歪到了墙根底下：「她现在恨我。以后就知道我是为了她好了！人家不比咱家过得好啊，她到了那，只要乖乖听话，伺候好人家，那以后吃穿不愁！」
「周四儿他不务正业，全村谁不知道！就靠着他爸妈赚钱养活，你和你那个势利眼的妈一样，就知道钱，为了钱可以卖自己女儿！」妈妈不顾一切和爸爸争吵了起来。
爸爸像是被说中了，被激怒了，立刻脸色变得狰狞，伸手就要给妈妈一个耳光。
我一把把妈妈拽了过来，让爸爸打空了，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
奶奶闻声从她的屋子里出来，看到倒地的爸爸，立刻上前去搀扶。
还恶狠狠地看了眼我和妈妈：「造孽啊！你还回来干什么，一回来家里就不消停，看我的儿被你都欺负成什么样了！」
「悠悠啊，你读过大学，你可不能和你妈一个样啊！你可得给奶奶和爸爸做主啊！你妈她太过分了！」
我不会再像前一世一样被奶奶和爸爸所蒙骗，我也不会让妹妹再走我的老路。
「我们今天一定要带妹妹走，她不能嫁给周四儿，你收了他们多少彩礼钱？」
奶奶把爸爸扶进了屋里，上下打量我和妈妈：「大三千呢！不嫁可以，但是钱你们赔，我可没钱！」
「好，说话算话！」我从包里拿出了四千甩在了炕上，奶奶则惊讶得目瞪口呆，两眼放光。
我们把妹妹也一同带到了妈妈的住处，她帮助妈妈打包提货。
08年，是淘宝腾飞的一年，也是新生女装店爆发的年份。
我和妈妈赚得钱，在市里买了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
又买了辆代步车。
这两三年，我都没有回过家，爸爸偶尔打电话，我都说学业忙，没时间。
可是几个月后，奶奶去世了，我带着妈妈还有妹妹开着车回去了。
我和妈妈穿着一身黑色新衣服，戴着墨镜，开着小轿车进村子。
所有人都惊呆了。
包括我爸。
我爸上前和我们套近乎：「一起回来啦！那以后就在家多待些天吧！」
「我们的店铺还很忙，怕是今天就得回去！」
爸爸显得有些落寞，头发也变得花白，瘦骨嶙峋。
妈妈对爸爸很冷淡，是啊，当初不是爸爸往死里打她，妈妈也不会跑，妈宝的下场不就是这样吗！
怕是奶奶没了，才知道悔改，可是有什么用呢！
婚姻本是个囚笼，只有我们自己张开翅膀，才能飞得更远，更高。
让那些践踏你的，诋毁你的，伤害你的，都成为你的垫脚石，成为人人仰望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