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完结 船走走停停，一丝调皮的阳光穿过香木镂空小窗，照到书页上，刚巧是那一行。
江心烦燥的只手遮挡无效后，便将掌中一张不知从哪里变来的四寸见方的黄纸片贴了上去，动作迅速而准确，还有姑娘家少见的粗鲁。
舱中像是顿时安静了，江心复又将目光停驻在书页上。额前的碎发滑落下来，垂在眉前，她也毫无所觉，那一双清秀的凤眼微扬，尖秀的鼻尖和下颌，还有微抿的唇皆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神秘和倔强，娇小的身量说明她的年龄不超过十二岁，可那眉宇间的满布的轻狂和傲气使人不知该将她视为一个女童还是少女。
“阿心，天大亮了，出来晒晒太阳吧。”一道沉稳的，来自男子的声音自船头响起，显然在唤她。
被称作阿心的女孩迟了半拍才抬起头，看了看乱得几乎插不下脚的船舱，再度低下头，“船舱太乱，我被堵在里面了，出不去。”
外面传来一道清晰明显的叹息声，无奈且沧桑。
阿心的头是低下了，只是心神再不安宁，目光也已不可遏制的瞟向船头那道着白色长衫，若隐若现的身影。
“……船怎么停了？”不消半刻，男子温良的声音再度响起。
“大老爷啊，快到了，容我们几个兄弟歇歇吧。”老艄公的声音传来，船也已停稳了。
“他们已经停下来了？”声音的主人显然不太高兴，但充满可亲的气度。“已经快到巳时了吧。”
这使得老艄公再开口带了些迟疑，“大老爷，您别怪小的多嘴，您这船大，这秦淮河窄，下游还好，再向前撑，到时候要是动都难了可就麻烦了。”
“老人家。”男子出声阻止一般打断了老艄公的话，“他们已经撑不动了吗？”
“这……”老艄公的腔调显然为难，“撑是撑的动，不过再撑也没多远了，您瞧见前面的垂杨柳了吧，弟兄们再远也没那个本事了。”
男子反而笑了笑，“反而他们手底下都停了，您老也喝杯茶休息一下吧。再一盏茶，就起风了，到时候还有劳您带他们撑到那里。”
“……风？”
正在老艄质疑之时，船舱薄薄的布帘被掀开了，阿心急忙将头低下，但还是被进门的男子看到了。
“困了吗？呆会儿起了风，我们就到秦淮了。”这是个俊美的男人，儒雅，可亲，白色长衫给昏暗的船舱带来了一丝温暖。
只见他站在东西摆放的乱七八糟的舱中，举步维艰，却仍努力寻找着什么。
“茶具在绿色的木箱里，和衣服放在一起，茶叶在矮桌下面，只剩碧螺春了，热水在船尾煮着，你问外面那个老头儿要就行了。”
“真是没规矩的丫头，看样子，我平时真的少教了你点东西！”男人板起脸，请斥了一句，但仍在找出茶具和茶叶后，看了阿心一眼，“你真不出来？外面很暖和的。”
“我热的很，不喜欢太阳。”阿心坐到一个大木箱上，改为背对着船头。
男人叹了口气，默默出去了。
男人离开后，阿心也叹了口气。
她不喜欢这里，很不喜欢。
她坐船经过许多的河，也走过许多路，她也见过屋舍，许多人。可这里的气息，她最不喜欢的，包括这河水两岸的花木，照耀进来的阳光，还有这里的人……蓦地被自己逗笑了，讨厌陌生的地方，在她来讲还真是头一回。
茶香飘进来，再度被门外的身影吸引了注意。也许，一切不安的源头只是心底莫名的不安，从而左右和搅扰了她对这片河水的感觉。
“大老爷，您家这千金可真娇贵啊。”外面，老艄公的声音飘进来。
“阿心她……自小就这样了。”男子说，“我们不是富贵人家，所以她也不是什么千金。”
老艄公嘿嘿笑了两声，又道，“那孩子娘呢？”
阿心心头一抖，她不想听下去了。
“不在了。”男子回答，但很快又续道，“爹也不在了。”
果然，反而舒服了，她就知道自己根本没那个资格，一切都是奢望。
“那……您是……”老艄公的声音里听得出微诧。
“这是我早年收养的孤儿，如今也算是弟子了，我们是到秦淮两岸做生意的画符师。”
“原来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难怪您能呼风唤雨呢。看，这会儿还真起了风了。”老艄公说话夸张起来，但人倒真纯朴勤快，边说已边走到船尾去开船了。
一人稳站船头的男人，卓然而立，面朝着前方。只见他轻抚了抚长衫，一只手微张开，中间忽然凭空多出了一团乳白色的水雾，只见那团雾聚拢得越来越多，颜色也慢慢变得发亮透明。
望着手中拖起的那团已发亮的像颗水晶般的球体，男人唇边荡起一丝察觉不到的微笑。说道，“有时候风啊，阳光啊都不识风情，感受不到人心情的好坏，当人心情好时沐浴在里面会更加舒畅，可心情糟时，被它照耀反而烦燥，阿心，你说呢？”
话音刚落，男人倏地张开手，那只水晶般的球体忽然折射出一道锋利的光芒，直直照射进了船舱里。那道光很是刺眼，可船舱里仍没有太大的动静，只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像是书本掉落在了地上，然后又没了声息。
男人轻叹了口气，修长的手微张，朝空中扬了扬手，刚刚的雾水气光皆不见了。
“你读这么多书，有没有读过蒋捷的《一剪梅……舟过吴江》？”
阿心紧抿着嘴，目光上挑，心中不服，可她真的没读到过。
“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男人吟唱着，一人沉醉，“秦淮河的阳光和别的地方大有不同之处，根本没人欣赏它。到了前面你就知道了，即使没有谁来赞扬和喝采，它们仍会洒在寂静的河面和禁闭的楼阁前，就像一场送不出去的爱，有特殊的孤独和温柔。因为，秦淮河的繁华永远是只属于夜晚。”
阿心抬起头，直视着男人的脸，她看到了沧桑和阴冷。
“师傅。”
“嗯？”
“你……还要去找？”阿心迟疑着问。
“……当然了。”男人似乎未从刚刚的话题中转变过来，不明白这别扭倔强的女徒弟一直在想着什么，也许根本没有听他刚刚的感慨万千。
“老人家辛苦了，给。”没过多久，甚至只是阿心发呆的片刻，船就停了。
阿心心中更加不安，仿佛这船一停就再无动起来的时候了，甩甩头，甩掉烦乱的思绪，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先是未经讨价还价就付了钱，接着小船被抛进水中，四个人陆续下去了，议论纷纷聊着天，大概做了回占便宜的生意，几人说着唱着，歌里是土方言唱着的，阿心听不懂，但能感受到那份畅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