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默示录》 第9章 笨贼 在线阅读
日头偏西的时候，菲利普距离黑鸦镇已经不远，只有三十里。
三十里的距离，对于他来说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可对于身后远远吊着的两名少年来说却有如天涯海角。
“大哥，我好累。”
大哥愁眉苦脸，虽然说来硬的，可是这一路走来他们竟然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官道上不是有人经过就是田野当中有农夫忙着务农。
大哥思考问题很有原则，他认为打劫也是一门技术活，必须寻找目标落单的时候下手，要是一旁有人看到那实在是大大的不妙。
就在刚才，一名忙着回家的农夫由于心焦，赶车速度有些快，二人自阡陌上忽然现身，农夫避让不及，板车翻下了田埂小路。
不幸的是，车里拉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一车牛粪，劈头盖脸地浇了两人满身！
两人恶心得直把胃都吐出来，随即又跳到一旁的小溪里洗了半天，现在虽是春季，可夜幕降临时还是颇有些凉意，二人衣服尽数湿透，冷风一吹，只觉严冬一般，冻得瑟瑟发抖。
“大哥，我的左眼完全没有知觉了。”
大哥凑过来看了看：“更严重了，今晚我们就在黑鸦镇对付一晚吧，待会儿我去买些药草帮你治疗。”
头巾少年踌躇道：“大哥，黑鸦镇有点儿不妙啊，我听说这里有盗匪出没。”
大哥已经没有心情吹牛，他皱眉想了半天，又回头看看早已经消失在地平线的普拉亚镇，安慰道：“传言你也信？你这眼睛不能再拖了，必须尽快治疗。”
大哥长吁短叹，看着漫步于前的菲利普，直恨得牙痒痒，对方的背影在斜阳下拉得老长，似乎在嘲笑他们的倒霉。
忽然间，大哥脑海灵光闪现，他低声道：“我有主意了！”
头巾少年眯缝着眼睛，有些茫然，大哥继续说：“等到天黑，这小子肯定要在黑鸦镇过夜，我们混在他身边，找机会盗走他的钱袋。”
“大哥，不是要抢吗？”
“这不是没机会吗，凡事要多动脑子，一计不成就要再施一计。”
头巾少年喟叹道：“偷盗我们不专业啊，你忘了上次咱俩被人揍的有多惨？”
大哥面上发热，恼怒道：“一时的成败又算得了什么？我看那小子傻乎乎的，咱们过去套套近乎，肯定能得手！”
话音方落，大哥已兴致勃勃地朝前赶去，头巾少年叹息一声，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嗨，兄弟，你好。”，大哥一脸灿烂的笑容，就好像路边盛放的野花。
菲利普诧异地转过脸，看了看大哥，又看了看杳无人烟的大道，疑惑道：“你好，你们是从哪冒出来的？怎么刚才都没看到有人。”
大哥咳嗽一声，笑道：“我们走的慢，这不是看天快黑了吗，才赶了上来。”
“哦。”，菲利普点点头，并不接话。
大哥却没话找话：“兄弟是要去外地做生意？”
菲利普看了大哥一眼，笑道：“你真有见识。”
顿了顿，菲利普鼻翼微动，皱眉道：“好臭，什么味儿？”
大哥表情有些不自然，干笑两声，又问：“相逢即是有缘，不如我们同行一程？”
菲利普微笑道：“好啊，一起走，对了，后面那位是你同伴？”
头巾少年快走几步，插口道：“他是我大哥！”
菲利普看着他的脸问道：“你眼睛怎么了？”
大哥脸色阴沉，硬邦邦地回了句：“他有眼疾。”
菲利普几乎快要笑出声来，面上却依旧淡然，哦了一声，继续朝前走去。
又走了半个时辰，黑鸦镇的城门已经清晰可见，两少年心头微松，精神也好了很多，大哥热情地凑到菲利普身边，豪爽道：“兄弟，黑鸦镇我熟，一会我做东，咱们今晚喝个痛快！”
说着，大哥得意回头，头巾少年赞许地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菲利普微笑道：“多谢你们的好意，可是我不去黑鸦镇。”
“啊？”，大哥期期艾艾道：“你、你怎么能不去？”
“我为什么要去？”
“已经天黑了呀。”
菲利普一拍脑袋，止住脚步。
大哥见状欣喜不已，心道你小子原来不是脑子不好，而是眼神不好，刚要开口，却看到菲利普从包袱里摸出来一盏提灯，注满了油将其点燃。
大哥傻了，问了句：“你怎么随身带着这个东西？”
菲利普好笑道：“哦，这个呀，身为行商，这是必备物品。”
大哥又问：“你不去黑鸦镇，那要怎么过夜？”
“呵呵，行商嘛，起居不用太讲究，我今晚要彻夜赶路。”
大哥：“……”
弯弯的月牙盈盈爬起，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黑鸦镇的灯火变成了一片斑斓的光点，离他们越来越远。
菲利普举着提灯漫步前行，两名少年垂头丧气地跟在后头，菲利普没问他们为什么不进城，两人也不解释为何一直跟在后面。
菲利普都有些佩服这两个笨蛋了，最起码他们很执着，执着是一种优秀的品性，他决定再走半个时辰，如果他们还在跟着，就帮头巾少年简单医治眼睛。
“大哥，太黑了，我什么都看不清。”
大哥几乎快要哭出来，沮丧道：“我现在明白了。”
“明白什么？”
“那小子耍我们呢。”
蓦地，头巾少年神情一变，止住了话头。
大哥犹豫道：“要不算了吧，你这眼睛必须得治，我们这就折返黑鸦镇……”
“嘘！”，头巾少年打断道，他歪着脑袋，侧耳倾听。
前面的菲利普也放缓了脚步，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哥有点懵，刚想发问，忽听头巾少年道：“大哥，不妙呀……”
“到底怎么了？”
头巾少年声音有些颤抖：“有人在靠近，而且朝着我们围了过来，8、9，有10个人。”
大哥哑然无声，他忽然间记起了黑鸦镇的一些传言，顿时恐惧如同四下的黑暗般将他吞噬。
菲利普有些意外，确如少年所言，有10个人呈扇形合围了过来，前方的路已经堵死，但是他靠的是气息感应，而少年靠的是耳朵，想不到他的听力竟如此敏锐。
借着朦胧的灯光，官道上倏然出现了三个人，他们一袭黑衣，头巾遮面。微微打量间，菲利普已看到埋伏于两侧的盗匪，黑夜并不能对菲利普的视线造成任何的阻碍。
“盗亦有道，剪镖不害命！”
菲利普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似乎真正的盗匪用的就是这句切口，不过既然是盗匪，那事情就好办了，想要钱财给他们便是。
盗匪和马匪最大的区别在于盗匪更讲规矩，而马匪不止财物，他们什么都抢，女人、孩子，抢完了还会把男人全部杀掉。
两名少年已经抖如筛糠，他们动作娴熟地抱住了脑袋，趴在地上一声不吭。
为首那名盗匪见状轻笑一声，看到菲利普没有反应，轻声道：“朋友，钱财留下，饶你不死。”
菲利普也笑，他小心翼翼地掏出怀中的钱袋放到地上，道：“好说，好说，兄弟看看这些可还够？”
那盗匪举刀轻提，用刀尖将钱袋挑了起来，略一掂量，满意道：“想不到这趟还是‘火做’。”
菲利普明白，所谓‘火做’，正是指收获丰厚的生意。
大哥看到这里，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他们从清晨跟到入夜，为的就是这袋钱，这下可好，被人轻易地摘了桃子。看到头巾少年有些责怪的眼神，大哥恼羞成怒，狠狠瞪了回去。
又一名盗贼上前，在两少年身上摸了个遍，却只掏出来一堆破烂，他不禁有些窝火，拿刀背在少年的屁股上狠狠拍了两记，无视二人的鬼哭狼嚎，转身又去扒拉菲利普的包袱。
菲利普才要阻止，头领的弯刀就递到了他的颈间：“朋友，还是规矩点儿好。”
菲利普抬起双手，不再反抗，只是出言说道：“就是些衣服。”
盗贼并不说话，解开包袱，果真从里面拿出来各式衣物，足有十数套，又摸出来一口黑漆漆的铁锅，疑惑道：“这个你也拿去卖？”
菲利普解释道：“这是我烧饭用的。”
“那这个呢？”，盗贼举起一柄精铁打造的厨刀问道。
“这是我切菜用的。”
盗贼看了菲利普一眼，把厨刀揣进了自己怀里。
头领揶揄道：“像你这么节俭的行商可不多见。”
菲利普叹道：“生活不容易啊，能省则省了。”
头领感觉菲利普的态度平静的有些过分，他似乎根本就不害怕自己一行人，好像又不对，这不是害怕与否的问题，这小子好像对这一切都满不在乎的样子。
正思忖间，那名盗贼拿着一个小巧的羊皮袋回到了头领跟前：“大哥，这东西有问题！”
大哥和大哥的区别在于，有的大哥能提刀砍人，有的大哥却只能趴在地上装死，提刀大哥从羊皮袋里拿出来一张薄薄的东西，摸上去有些像是皮肤，就着火光一看，此物呈半透明状，上面还留出了双目口鼻的孔洞。
菲利普叹气道：“朋友，其他物品你们随便拿，这东西能不能还给我？”
头领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这张东西很像皮肤，他回头看了菲利普一眼，问道：“这是什么？”
“一个小玩意。”
头领缓缓摇头，一字字道：“这不是小玩意。”
菲利普苦笑，再次恳求道：“把它还给我吧，你们拿它没用。”
两名少年闻言，急忙喊道：“快给他们，要不然命都没有！”
菲利普回头露齿一笑，并不答话。
头领冷笑不语，直到此刻他才认真打量起菲利普，他已经认出了那张东西，赫然是一张人皮面具！
这东西极其珍贵，或者说万金难求，想不到这小子竟有此物，难不成他也是同行？
不对，如果是同行，从气质上极易辨认，这小子不像。可如果不是，他带张面具干什么，难道是窃贼？
这倒是有可能，头领双眉拧成了一团，他们做匪的，最看不起就是鸡鸣狗盗之辈，只会躲在暗处偷偷摸摸，想到这里，头领把面具塞回了皮袋，揣进怀中：“现在，你们给我滚！”
菲利普放下双手，悠悠叹息一声：“世间最多的，果然是贪得无厌者。”
头领的面巾无风自动，他忽然明白了哪里不对，这小子貌似恭敬，可那种平静的眼神下面，藏着一种浓浓的蔑视，如同俯瞰蝼蚁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