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飐柳》 第二章 在线阅读
北齐经年暗动心弦
原来那些我赞不绝口的笔墨纸砚,竟是他从遥远的栎陵替我搜罗来的吗?
短暂地思索一番,我抿了抿唇,为难道:「可是王爷他不让我随意离府……」
「这有何难?」
晏椿当即命人去取来了她的手令交与我:「你且前去,有本宫在,谁人胆敢拦你?」
收了长公主手令,我只得点头应下。
11、
离开长公主府时,晏椿曾同我说:「明瞻这小子惯爱口是心非,但他如何看重你,本宫不信你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见我一脸茫然,晏椿无可奈何叹了一口气,「总之,你莫要辜负他才是。」
回到王府,经过晏桢书房廊下时,一抹桂花的幽香沁入心脾。
我这才惊觉,原来已经入了秋。
想起来晏桢去栎陵已有两个多月,而这么多些日子里,他竟是一封书信也不曾寄回来。
明明匪患已除,却迟迟未归。
若不是晏椿同我说是因他自请处理县务,所以才拖延了这么长些日子,我还以为他死在了那场匪祸之中。
明明我一个小女娘都不生他的气,不再同他计较了。
真不知道他一个大男人哪来的这么多扭捏的心思,只敢偷偷寄东西回来,还要我去长公主府取!
倒真是要我亲自去栎陵与他讲和吗?
既如此,那等到了栎陵,我该怎么同他说话?
大大方方地说「我原谅你了,我们和平相处吧」还是什么也不说,等他先低头呢?
不对!这不是我该想的事情!
我是被迫去栎陵的,栎陵此行并非我本意;重点是,我为什么要去想他?
都怪晏椿说那些话来扰我心绪。
晏明瞻那么自私讨厌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看重我这个蠢笨又寄人篱下的孤女?
还说什么辜负不辜负的,真是莫名其妙!
他并不在意我,所以我也不该在意他。
我们之间的关系根本也谈不上什么看重,遑论是辜负。
更何况,事到如今,我也绝不能在意他。
12、
谢妍告诉我,晏桁南巡会途径栎陵,此行我极有可能会遇上他。
若是我半路真遇到了晏桁,谢妍说:「还请卿夏你转告君上,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
自幼我便不爱诗书古文,一听到这些晦涩难懂的词句我就头疼,谢妍说的这一串我也不解其意。
但我答应了会帮她转达。
13、
然而很久之前古人就说过:世事难料。
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此去栎陵,竟险些要了我的命——
我遭遇了山匪余孽。
栎陵多山地溶洞。
山区独特的地理环境,是栎陵山匪产生并且日渐猖獗的一个重要原因。
这里山峦叠嶂,如同一道天然的屏障,再加上悬崖峭壁乃是天险。
当官兵追捕山匪的时候,山匪队伍逃到山区里遁匿无踪。
在山区丛林中,官兵很难搜遍山匪。
而当官兵围着一个山头的时候,盗匪却又能通过山的岩洞逃到另一个山头。
山匪便是利用这险峻的山势与奇特的洞穴,与北齐官兵周旋了这么些年。
我是在栎陵县外遇到山匪的。
车马行至一处林深之处,道路两旁猛地窜出来一群蒙面匪徒,还带着刀枪。
突如其来的寒光一闪,紧接着一道黑影朝我扑了过来。
一把短刀顷刻间便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身后响起一道狠厉的声音:「想要她活命就全部退后!退后!」
侍女荔枝吓得哭了起来。
「求求你们,别伤害我家夫人!所有的财物你们尽管拿去。」
一个看起来像是这群山匪的领头的人冷笑一声,「哼,到底是夫人,还是翊王妃啊?」
我心下一惊。
这群人竟然知道我的身份!
那么他们的目的自然就不是珠宝钱财,而是我了。
我凄凉地想,此番恐怕凶多吉少。
「回去告诉翊王,要想他的女人性命无虞,就拿栎陵来换!」
说完,山匪不多废话,一声令下,便要当着众侍卫的面将我和荔枝掳走。
就在这时,数道箭矢破空而来的声音尖锐地响在身后。
死死抵在我喉间的匕首应声落地。
我呼吸一滞,难以置信地回头。
只见骑在最前面的高头大马上挽弓搭箭的人,正是晏桢。
未及出声,我紧绷着的神经一松,昏死了过去。
14、
我受了惊吓,荔枝说我足足睡了两天两夜才醒。
期间晏桢一直守着我,药是他喂的;夜间我噩梦连连冷汗不断,也是他亲自替我换下的衣物。
荔枝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是难掩的喜悦。
在她看来,这是我和晏桢并不像传闻中所说的那样不和的铁证。
我盯着床帘上的流苏久久出神,没有说话。
直到荔枝着人端来一碗黑黢黢的药要我服下,我这才打起了些许精神。
义正辞严地拒绝了喝药,我问荔枝:「王爷呢?」
既然表现得那么在乎我,日夜不离衣不解带地亲自照顾我,为什么偏偏我醒来时却不见他的身影?
荔枝答:「王爷在书房议事。」
屏退了下人,我独自一人摸索着寻到了书房,在书房门外听到了晏桢的声音。
不过几月未见,晏桢的声音里便再也听不出一丝一毫的轻浮,取而代之的是过去在他身上少见的沉稳。
或者说深沉更为合适。
15、
听谈话的内容,晏桢似乎是在同栎陵县的官员讨论如何一绝栎陵山匪的后患。
谈到山匪余孽的藏身之处难以勘探之时,一道年长的声音埋怨道:「王爷那日若是乘胜追击,今日也不必再为此犯难。」
这话所言极是。
但晏桢竟颇有些理直气壮地反问他:「你要本王如何弃得下病弱的王妃?」
我:……
之后他们说的就是一些晦涩难懂的战术了,我靠在窗框上,听不懂这些话却又不想离开。
于是听着听着,我就神游天外了。
一会儿想到临行前长公主晏椿对我说的那些话,一会儿琢磨着那日在县外遭遇山匪的细枝末节。
以至于书房的门突然打开,众人和晏桢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竟无所察觉!
官员们迟疑地:「王妃?」
我看向晏桢,正好对上他愠怒的视线。
咦,生什么气呐?
他只说不让我随意出府和见晏桁,又没说过不让我听政,我冲他咧了咧嘴,结果刚直起身眼前就是一黑,又晕了过去!
够了!我说够了!
16、
再醒来时,夜幕已经降临。
这次晏桢就坐在床边,直勾勾地盯着我,活像是要在我脸上盯出一个大洞来。
我坐了起来,却不说话;他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默地同我大眼瞪小眼。
最后他忍不住了,移开眼别扭地问我:「你来做什么?」
我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一时弄不清楚他指的是我来栎陵还是中午时候去的书房。
见我不回答,他又追问道:「为什么来栎陵?我说过了不准你出府!」
我见过晏桢的许多面,阴郁的、桀骜不驯的,大部分时候是吊儿郎当得令人感到厌恶的,可现在他在我眼里,竟然是从未见过的幼稚的。
气呼呼的,幼稚得可爱。
至于他的问题,脑海中浮现出好几种回答,我完全可以说此行是晏椿的主意,有了长公主的名头,他自然要顾及他唯一的姑姑的面子,不会拿我怎么样。
可落到嘴边的,却是一句最直白也最能表达我此刻的心境的话。
我直视着他,缓缓而认真道:「因为想见你,所以来了。」
晏桢一下子怔住了。
「你——」
「我怎么了?我不能想你么?」我凑近。
看着晏桢的耳朵一点一点变成粉色,我心里好像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填满了。
我不再多想,抬头便吻上了晏桢的唇。
「身为翊王正妃,亲你一下不为过吧?」
晏桢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按住我的后颈,将我推向他自己,加深了这个吻。
亲得我七荤八素,脑子也晕乎乎的,任他予求予取。
17、
一切似乎都好了起来。
晏桢和我的感情从拨云见日到步入正轨,而剩下的山匪余孽,虽然过程有些艰难,也很快被清理完毕。
但我莫名其妙地又做起了噩梦。
梦中是我从未见过的刀光剑影,还有冲天的烈焰,无数妇孺老少或死于刀剑,或葬身火海;鲜血和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
这种夜夜不断的噩梦让我心力交瘁。
而俗话也说,福不双至,祸不单行。
就在我们归期未定的时候,宫中传来了噩耗。
晏桁结束南巡,在回京途中被刺身亡。
更让我震惊的是,刺杀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皇后、我的表姐,谢妍。
我与晏桢当即启程回京。
比起身体上的不适,我更在乎的是谢妍的性命。
18、
一路上奔波煎熬,我几番欲吐又止。
随行的御医替我把过脉,惊喜地告知我们,我有了身孕。
晏桢连着皱了好几天的眉头,终于在此刻得到了片刻的舒缓。
他紧紧地抱住我,头埋在我肩窝里,久久不语。
我感受到了一阵湿热。
我知道他哭了,但我只能更用力地回抱他;除此之外,我什么也做不了。
三日后,我在北齐的地牢里见到了谢妍。
不过短短数日,她已经清瘦得不成样子,褪却了锦衣玉冠和做皇后时不得不树立起的威严,此时的谢妍完全变成了当初还没嫁到北齐时的她。
那个温婉而纤弱的南夏太傅之女谢晴春。
这样的人,要我怎么信她亲手杀了她最爱的人?
可牢狱之中,谢妍亲自坦然地承认了她刺杀晏桁的行径。
我问她为什么这样做。
话音落,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空气中只有细微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谢妍才轻叹了一声,仿佛是在自嘲。
她看了我和晏桢一眼,唇边勾起了温柔无害的笑容,可我看在眼里却觉得遍体生寒。
「身在官宦之家,就是有这么多的身不由己。卿夏,」谢妍看着我,缓缓地说着,「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无牵无挂。」
我垂下眼,我当真,无牵无挂吗?
19、
当夜,谢妍便死在了地牢里。
服毒自杀。
一夜之间,整个北齐仿佛换了一片天。
很显然,晏桁和谢妍此间身死,北齐本就动荡的各方势力又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其中最让我感到意外的,竟然是长公主晏椿的野心。
我瞒着晏桢去了长公主府邸,却在半路上与晏椿不期而遇。
「姑姑。」我下车向她行礼。
「卿夏。」晏椿坐在极尽奢华的马车之中,居高临下,「是要去我府上?」
「正是。」压抑下心头的一点异样,我看着她明艳张扬的脸,「逝者已矣,姑姑还请节哀。」
晏椿微怔,随后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俯身与我耳语:「卿夏,本宫向来最看重的,一直都是明瞻啊。」
如此开诚布公的话语,却叫我更加一头雾水。
莫非晏椿私下结交和拉拢朝中重臣,甚至握有一方兵马,其实不是为了夺权,而是在给晏桢铺路吗?
那么晏桁之死呢?晏椿有没有插手?
我不敢多想。
「姑姑说得是,明瞻必然弟承兄志,以安定天下为己任。」我垂首肃立,恭顺应是。
晏椿似乎很满意我的态度,也像是有别的什么话要对我说的样子。
可最终她只是让我快些回去,自己则匆匆走了。
她要去哪儿?
20、
先帝逝后半月,长公主晏椿手握兵符当众奉晏桢为主。
北齐从未有过兄终弟及的先例,但晏椿态度强硬又有重兵在手,北齐各地听到了风声,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晏椿竟当真是为了晏明瞻而绸缪至此。
晏桢做了北齐的皇帝,生杀予夺万人之上。
可有的夜晚,他依然会带着些恐惧,将我紧紧地箍在怀中,彻夜不眠。
「卿夏,我只有你了。」在我面前,他是不会自称「朕」的。
他总是说,只要我在,他就不孤单。
虽然如今北齐已在他的治理下变得安定富庶,他向世人证明了他是名副其实的北齐之主。
可是在他心里,依然时刻有着不安和恐惧,总是希望有一个人,能够一直长相陪伴。
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呢?
他不许我问这样的问题,当然也不会回答。
21、
自我有孕之后,晏桢就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
变得小心翼翼,仿佛我是什么易碎的瓷器。
一日我正在午睡,晏椿来探望我。
晏桢同她抱怨道:「卿夏晚上不让孤抱着入睡,说她热,睡不着。可孤不抱着她睡孤也睡不着。」
晏椿的回答只有四个字:「夏冰置堂。」
荔枝说:「夏冰一直是有的,公主殿下。」
晏椿挑眉,「本宫的意思是,多置一些。」
殿内的丫头立刻会了意,正准备去吩咐人今晚多备一些冰块在我殿内。
却听见晏桢平静的制止道:「她体质差,如何受得了?」
殿内陷入沉寂,片刻之后晏桢的声音再度响起,低沉的,微弱几不可闻地:「这个孩子本也是意外,孤不想让她因此而劳心伤神。」
晏椿失笑:「终究还是本宫考虑不周。」
我翻了个身。
从眼角滑落的温热液体濡湿了枕巾。
22、
登基之后,晏桢自然比从前当王爷的时候更加繁忙,但他还是抽出空来看我。
晏桢总说我越来越瘦了,时常在给我捏腰的时候埋怨这个孩子会折腾人。
但埋怨归埋怨,我知道他其实比我更期待他的降生,甚至连名字都取好了。
就叫晏昭,取日明之意。
同年秋天,昭儿出生了。
接生妇抱着他向我道喜,说她从未见过这样可爱活泼的孩子,我欣慰地笑了笑,忽然喉头一甜,咳出了一口鲜血。
我知这是我执意生下昭儿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我自幼身体便不好,又在那样艰难的时候有了孕,御医一早便同我说过我几乎是在用我自身的气数在孕养着昭儿。
严令众人不可多言后,我遣人去向晏桢报喜,他很快赶来了,还是不顾体统地一路跑进来的。
看他小心翼翼地抱着昭儿的样子,我想的只有一件事——无论如何,我不后悔。
23、
昭儿满月那日,晏桢在宫内设了宴。
满朝文武皆聚一堂,他自己却拉着我悄悄出了宫,去城外的庆莲寺给昭儿祈福。
庆莲寺,松林之间。
在那个暮秋轻阴的午间,青翠色崎岖险峻的山峰映在雪白的天上,近山脚没入白雾之中。
晏桢一手抱着昭儿,一手牵着我拾阶而上。
时而有一阵轻微的飒飒作声的气息,抖动着穿过树丛,但这不是风,这是秋天的气息。
是我从未感触过的山野和空旷。
「晏明瞻,」我勾勾晏桢的手心唤他,他垂下头看着我,眼里是一整个秋季。
「我喜欢这里,以后要是能经常来就好了。」
「你想来我便陪你来。」
我微笑不语。
我自然知道他愿意陪我走遍山水,可行至深山坐看云起,是我们此生已知的遗憾。
到了坐落在山腰处的古寺,我们像普通的香客一样拈香朝拜,抽签。
晏桢陪我在寺中漫步许久,直到庆莲寺的钟声再响起,前院传来僧人们诵经的声,悠扬而婉转,低沉又绵长。
我笑了笑说:「好了,佛在说,动身回去吧。」
24、
夜里,我第一次任性地不喝晏桢喂到我嘴边的药,无论他怎么哄我。
晏桢俯下身来抱住我,「夏夏,喝药好不好?」
「不要。」我固执地摇头。
「那你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我抬手描摹着他眉眼的轮廓,轻声道:「我给你做一幅肖像好不好?」
晏桢愣了愣,随即点点头,于是立刻从案上取了笔墨纸砚来。
如今他竟也是真的事事都依着我。
我勉力坐起来,捻着笔时居然已经有些手生,我压下心头的异样,一笔一笔轻轻地落在上好的栎陵纸上。
看着他皱着眉头的样子,忍不住又想欺负他:「明瞻,舒宁郡主可好?」
我没有多少时日可活,是整个北齐都知道的事,于是这皇后的位置,早早的便有人在做打算了。
昨日,我在他案上看到了不少官家小姐的画像。
舒宁郡主是我为他做的最好的选择。
书香世家,名门佳人,最重要的是,舒宁性情纯善,将晏桢和昭儿托福给她,我是放心的。
晏桢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气得咬牙切齿:「她怎样,与我有什么干系?」
我忍不住笑了,一笑就头晕目眩。
我强打着精神,做完了我能为晏桢做的最后一幅肖像。
「待我死后,你可会再让人替你作画?」我问他。
晏桢快哭了,他几乎是哀求地望着我,「我们说好了的,不许说死这个字。」
我点点头,说好。
「那等我走了,你——」剩下的话我没能说完,被倾身而来的晏桢堵在了喉间。
他发狠道:「你不许走!除了你谁也不配为我作像!」
可是,晏明瞻呐,我不得不走了。
25、
从前听说书先生说过,人在死前会走马观花般回顾自己的一生,或许是真的。
那些好的坏的,大大小小的琐碎之事,似用二十几年的光阴打造的幻影,一帧一帧地浮现在我眼前。
十七岁前的每一帧都痛苦万分,是夜雨中的刀光剑影,是深仇大恨。
十七岁后的每一帧都大同小异。
那一年桃花灼灼,十七岁的柳芙,遇见了十九岁的晏桢。
「大名鼎鼎的柳卿夏也不过如此。」
「你很有见解吗?」
「这样吧,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此画的不足之处。」
……
回忆浮光掠影,最终定格在前日的庆莲寺里。
在庙堂中央那尊慈眉善目而庄严的佛像面前,晏桢亲手递与我三炷香,随后引我礼拜。
我并没有许愿。
高堂下的目光,一分敬畏,九分欲望。
无数善男信女汇聚于此,至纯的虔诚固然有之,但更多数者是为利来。
然而当时的我,早就没了任何世俗的希冀。
释尊在前,我的脑子却一片空白。
此行是为昭儿祈福,可我知道,神明不会在乎渺渺众生如何。
我只信人各有命。
晏桢却认真而虔诚地祈了愿,供了香。
我不知道他许的什么愿,但此刻若是可以,我想补上那个未曾许下的愿望。
我只愿晏桢得偿所愿。
晏桢艰难地、压抑着哀痛地喘息着松开我,一边又一边地重复:「你不可以走......」
室外淡淡的日光照在他脸上,让他琥珀似的眼眸看起来格外剔透,也让他本就丰神俊朗的脸愈加令人挪不开眼。
可我的目光却愈加涣散。
一片模糊中,一滴晶莹的眼泪闪动着光芒从他脸上滑落。
恰好落在我胸口,那么炽热。
烫得我心口生疼。
26、【柳芙书】
吾夫亲启
明瞻:
见字如晤,可释远念。
时过子丑,毫无困意,近日我总是梦中惊醒,一睁眼看到你皱着眉的睡颜,就再也睡不着了。
替你抚平眉宇时我想,给你写一封信吧。
我不爱写信,也不擅写信,下面的文字毫无章法,但总而言之,字字句句足以汇成「牵念」
两字。
明瞻,人间一遭匆匆,突如其来的相遇猝不及防,后知后觉的喜欢更是惊涛骇浪。不过还好,我们还算是一场不错的相遇。
你曾说我们之间总是坦诚相待,因而你信我,爱我,护我。
可我有一事瞒着你,你明明早有察觉,却为何从不问我?
在栎陵那段时日,荔枝说我被噩梦魇住时,时常断断续续地说一些梦话,她说出拂阳故郡时,我吓了一大跳。
关于拂阳,那个在战争之中城破被屠的北齐边境故郡,你应当是有印象的。
我一直在等你问我,好对你承认我便是失踪的那位拂阳郡主。但你从未质问过我,甚至连隐秘的试探也不曾有。
偷偷再告诉你一件事吧,我从未喜欢过晏桁,我接近他,不过是为了查清当年拂阳城灭的真相,我不信父亲他是不顾城中百姓死活、弃城而逃最后畏罪自刎的罪臣。
后来我终于得知,父亲所做出的错误决定,不过是北齐天子的一道暗旨,是一个用来考验当时的太子晏桁的难题罢了。
然而先帝已逝,我便动了弑杀晏桁的念头。
所以长公主要我去栎陵,我一口便应承了下来,彼时正逢晏桁南巡,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县外的那场匪劫,想必你也早就知晓那其实是我早就安排好的一出自导自演吧?为的便是脱离府卫的监视,以便我劫杀晏桁的计划得以成行。
然而我机关算尽,却没有算到你会突然出现,也没有算到晏桁会提前回京。
现下你就在我眼前,我却没有胆量叫醒你,亲口告诉你这一切。
不过,等明日你一醒来,一定可以听到我的亲口表白,那是你每日晨间都能听到的情话,是我直抒胸臆的真心。
明瞻,晨安。
明瞻,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纸短情长,不尽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