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跳楼案》 第1章 在线阅读
1.
2000年9月12，中秋节。
为了庆祝这个传统的节日，也为了让我们兄弟俩能见个荤腥，母亲一大早就去了菜市场，忍痛花了一块钱买了二两肉，打算混着白菜叶子包顿饺子。
大碴子粥，窝窝头，两盘饺子，一盘炒白菜。
这就是我们一家中秋节的伙食。
虽然简单，但在那个时代的东北已经算是不错了。
我对这顿饭充满了期待！
说到肉，自从父亲去世后，我都整整三年没吃到了。
一想到那肥滋滋，油汪汪的大肉片，我都忍不住流口水了。
等饭菜上桌后，我就迫不及待的朝里屋大喊：“小亮，快出来，吃饭了。妈今天可是包了饺子！”
弟弟小亮没有应答，但好在出来了。
“好了，别看着，快吃吧！”母亲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笑容。
“妈，你也吃！”
我笑着给母亲夹了一个饺子。
可就在这时，弟弟突然起身，走向了窗边。
“小亮，你干……”
最后一个“啥”字还没说完，就见弟弟纵身一跃。
顿时，我就被吓傻了，一动不动。
“小亮！”
母亲撕心裂肺喊了一声，不要命的向窗口冲去。
我这才回神，赶忙冲上去，就见弟弟脸朝下摔在地上，地上鲜红一片，令人触目惊心。
我掩面哭泣，用力压抑着心底的悲伤。
“啊，啊……”
母亲悲痛不已，一个喘气上不来，就晕了过去。
我大喊一声：“妈”，赶紧将人扶住。
2.
可能是心里太苦了，也可能是承受不住这么大的打击，在医院醒来后，母亲竟精神失常了。
她嘴里总是会不住的念着弟弟的名字。
整个人神情木然，呆呆的，无论我跟她说什么，都得不到任何回应。
弟弟莫名跳楼，母亲又变成了这样。
一时间，我真是备受打击。
好好的生活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将母亲哄睡后，我站在医院的走廊上，掩面哭泣，内心十分的压抑。
犹记得小时候，家里虽不富裕，可一家人过得也是其乐融融、幸福美满。
可从什么时候，家里就变样了呢？
记忆回到过去，四年前，国企改革，正是东北下岗潮的时代。
96年的时候，父母所在的拖拉机厂为了响应国家号召，也进行了减员增效的行动，其实就是破产裁员。
于是，厂里的好多员工纷纷下岗，被迫失业。
很不幸，父母也在被裁的行列。
就这样，干了三十几年的父母，各自拿了三万买断费回家了。
六万，看着是不少，但花钱的地方也多啊。
医疗，学费，供暖……这些曾经作为工作收入的一部分，突然都得自己承担了，这对一个家庭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啊。
那段时间，全家都被一种冷空气包围着。
爸妈脸上也始终是一副愁云惨淡的样子。
他们每天都跑出去找工作，但工厂之外的技能他们不会。
再说，社会也没有对应的需求，因此，即便爸妈很努力的找工作，可终究还是一无所获。
苦难并没有就此结束。
那个冬天，在交了一大笔暖气费后，弟弟在出门的时候，不小心从楼梯上滑下来当场就晕了过去。
医生说的是颅内有血块，必须立刻进行手术。
为了给弟弟治病，父母的买断费也一夜之间全部耗空，我也不得不辍学。
万幸的是，弟弟被救回来了，后期恢复得也还不错。
但，我家的生活却更困难了。
为了生活，母亲每天一早一晚赶去菜市场，捡别人不要的烂菜叶子。
平时就煮几个咸鸡蛋带到街上去叫卖，但附近的人群几乎都是下岗职工，因此，一天下来连顿饭钱也挣不够。
那时，我虽14，可也知道家里大不如从前了。
有天，我在街上闲逛，看到个老伯给人做衣服，打听到他家里没什么人后，我的脑袋就灵活的转动起来。
自那以后，每天我都会上门拜师。
他不同意，我就站在门前看一整天，有时他忙不过来，我也机灵地上前帮忙。
可能是他太孤单了，也可能是我的诚心打动了他，也或许是他动了恻隐之心。
总之，他同意教我做衣服了。
不过，条件是跟着他当三年学徒工，管一日三餐，但没工资，百年之后要给他养老。
我想都不想，当即就答应了，
毕竟，既能学门手艺，又能给家里减少一顿口粮，如此好事，压根就没道理拒绝。
记得，那天我很高兴，兴奋的跑回家，将这个消息告诉母亲。
母亲一脸心酸，抚摸着我的头，直夸我长大了。
弟弟也笑眯眯的说：“哥，你真厉害！”
当晚，父亲从外面回来，也是满脸笑容。
不等我们询问，他就从兜里掏出一把零零碎碎的散钱，母亲赶忙拿过，竟然有二十多。
一问之下，我们才知道，原来这些钱是父亲是去铁路上，捡那些运煤车掉下的煤块换回来的。
母亲知道后，大骂他做事太危险。
不说钻空子会被抓，就说铁轨上火车嗖嗖的，弄这些可是有生命危险的啊。
但父亲却咧着嘴傻笑，说这样来钱快。
自此，父亲就常去铁轨上捡煤。
母亲虽心里担心，也没再说阻止的话。
毕竟，一家老小都等着吃饭穿衣，没个来钱的营生也不行啊。
3.
有了捡煤这个活计，家里的日子渐渐有了起色。
家里一松快，明显众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弟弟上学，母亲卖咸鸡蛋，我跟着老伯学做衣服，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我想家里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吧。
结果，在97年9月2号这天，家里又出了个惊天噩耗。
那天，我正跟着张老伯帮客人做一条裤子。
没成想，邻居胡婶子急匆匆的跑来，气喘吁吁的说：“快，快回去一趟，小天，你爸出事了。”
一听这个，我顿时急了。
“胡婶，你把话说清楚，我爸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用力抓住她的胳膊，急切道。
“听人说，你爸在火车上偷煤，一个不慎从火车上摔下来摔死了。”
这话一出，对我来说犹如晴天霹雳。
顾不上跟张老伯打招呼，我就一路狂奔而去。
刚到警局，就见一群人围绕在那里，指指点点，说着各种难听的话。
我冲进去，就见母亲趴在一具被白布盖住的尸体前痛声大哭。
“不可能，不可能！我爸只是去捡那些掉落的煤块，他没偷东西，他没偷东西。警察叔叔，你们一定要还我爸一个清白啊。”
我扑到一个穿制服的警员面前，失控大喊。
作为儿子，父亲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了。
他虽没文化，可从小就教导我们做人要顶天立地。
钻空子捡国家的煤块，对他而言就够痛苦的了，偷煤，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小伙子，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找到你父亲的时候，他身边足足有五袋煤块，一晚上的时间是不可能捡这么多的。”
他眉眼肃穆，说到最后神情里带了几分严厉。
五袋煤块！
猛然听到这些，我一下子懵了。
毕竟，他说的也对，这么多煤块，一晚上不可能捡这么多。
但事后，我就想明白了，在父亲身边又怎么样，那也不能证明就是他偷的啊。
没准是他阻止别人偷窃呢。
我将这个想法说给警局，但他们无人理会，无人相信。
至此，父亲就背上了小偷的名声。
失去父亲这个顶梁柱后，生活本就艰难不已，再加上这样的名声，我家的生活越发困囧了。
生活没有保障，找不到生活来源。
着急之下，母亲也豁出去了，直接拉着我们兄弟俩跪在警局大门口，大喊冤枉。
我虽感觉难堪，但也理解。
被闹的没办法，警局也只好出面，给母亲找了个扫大街的活计，这事才算完。
这么一闹，父亲的名声没回来，母亲也变成了周围人人嫌弃的泼妇。
当晚，我就发现母亲一个人躲在屋子里痛声大哭。
但隔天她就像没事人般，像往常一样安排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
不同的是，她的脾气更不好了。
一不顺心就破口大骂，丝毫不给人留余地。
自那以后，弟弟就没了笑脸，越发沉默了。
4.
有几次，我见到他跟别的同学打架，问他，他却什么话也不说。
我知道，因为父母的名声，他在学校一定受了很多委屈。
可我不知该怎么安慰，也不知怎么解决，只能让他多忍忍，别给家里找麻烦。
“小亮，你怎么突然就跳楼了？”
我一边哭，一边在心里发问。
还用想吗？
他一定是在学校受委屈了。
否则，一个年仅16岁的少年，学习又那么好，他为何会想不开跳楼。
一想到弟弟倒在地上的惨样，我的心就像被什么揪住般，疼痛不已。
父亲去世，母亲疯癫，弟弟跳楼……
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啊。
突然，我心里升起一股无端的恨意。
恨这个社会，恨那些警察，更恨那些欺负弟弟的人。
“小亮，你放心，哥一定将会给你报仇的。”
我用手擦擦眼泪，在心里暗自发誓。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全家现在就剩我一人了，我定要为弟弟讨回公道。
想到这里，我仿佛有了信心，也有了勇气去面对接下来的生活。
虽然活着很艰难，但日子还是要过的。
家里本就没什么钱，母亲虽神志不清，但也不能总在医院呆着啊。
隔天天一亮，还没吃早餐呢，我就给母亲办理了出院手续，打算带着她回家。
“小亮，妈饿！”
路上，母亲拉着我的胳膊，叫的却是弟弟的名字，她像个孩子似的可怜兮兮的开口。
曾经的母亲是多么能干啊，如今竟变成这样。
见此，我心里一阵心酸。
想着昨日包的饺子还没吃，于是，我耐心安抚：“妈，你再坚持一会儿，等回去咱就有吃的了。”
但没想到母亲听了这话，脸一拉，像个孩子般吵闹起来。
“不，不，我饿，我饿！我现在就要吃，就要吃！”
她大喊着，挣脱我的手，快速冲向一旁的包子铺，拿起一个包子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店主立刻冲出来就要打骂。
无奈，我只能咬牙付了五毛钱。
出了这事，我再不敢掉以轻心了，将母亲用力拉住，生怕她又做出什么让我为难的事。
别的还好，花钱的事可不能再有了。
本来家里就没钱，给母亲看病就花了不少，这要是再花钱，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一路有惊无险，总算是回家了。
但我还没松口气呢，刚开门就惊呆了。
5.
饭桌上一片凌乱，盘子里的饺子少了大半，桌子上、桌子下各有一只死去的老鼠。
很明显，这些老鼠是吃了饺子而死的。
“饭菜有毒！”
这个想法一冒出，我当即就认为是弟弟怨恨家人，想要拉着家里人一块儿去寻死。
“小亮，你就如此恨家里人吗？”
我喃喃自语，那种无言的痛如潮水般猛然袭来。
“饺子，饺子。小亮，妈给你包了饺子，你吃你吃。”
这时，母亲的说话声将我从思绪中拉出来。
看着母亲拉着我的胳膊，嘴里却不停的叫着小弟的名字，我眼睛一酸，泪水不由落下。
“妈，我一会就吃，您先去休息。”
我哽咽着说，将母亲扶回屋里。
看她在那里发呆静静地坐着没有捣乱的意思，我才赶紧动手收拾屋子。
一顿忙和后，时间已来到了中午，我又马不停地的做午饭。
饭后，哄着母亲入睡后，我才有了空闲的功夫。
忙碌的时候，顾不上伤心，闲下来一想到弟弟的事情，心底悲伤的情绪就不由的放大。
到底是什么样的委屈，才能让弟弟狠心拉着全家人去死？
一想到这儿，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个不停，止也止不住。
哭泣了一会儿，我起身来到弟弟的房间。
居住必备的陈设都有，枣红桌子，组合柜，都是弟弟刚上学时，父母找人特地打的。
那个时候，父母还是双职工，家里条件也不算差。
父母虽然不识几个字，但对我们姐弟的教育却十分上心。
因此，我与弟弟到了上学的年龄，父母就将为我们各自打了书桌，柜子。
曾经的幸福、欢乐转瞬即逝，只留下满室的沧桑。
我双手掩面，再次哭泣。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恢复情绪，慢慢来到书桌旁。
一阵查看后，我在抽屉的最里面找到一本日记。
6.
我翻开，希望能从中找出弟弟跳楼的真相。
【1997年9月2号星期二多云】
这一天，父亲去世了，我很伤心。
心底的那种痛难以用语言描述。
他那么勇敢、伟大，怎会就会突然离我而去呢。
看着这些文字，我可以体会他内心是多么的痛。
没有什么痛，比家人骤然离去更让人难过伤心的了。
我接着翻下去。
【1997年9月9号星期二阴】
父亲走后，我第一天上学的日子。
一进校门，周围的同学就对我指指点点。
进了教室，徐鹏他们更是指着我的鼻子嘲笑，说父亲是个小偷。
一时间，我成了小偷的儿子！
人人都说父亲是个小偷，我不信，但无力反驳。
【1997年9月9号星期二晴】
教师节，我特地跑到郊外准备了一把大小不同、颜色各异的野花。
本以为张老师会喜欢，却没想她竟鄙视的拒绝，还说不收小偷的东西。
日记中的张老师，我知道。
她是学校新来的老师，年轻又漂亮，很受同学们欢迎。
“可她作为一个老师，怎么能说出如此恶毒的话？”
我在心里咆哮。
心痛弟弟当时的处境，也为弟弟的心意不值。
【1997年10月17号星期五晴】
徐鹏又带着人来赌我了！
自从父亲去世后，每个周五，他都会带人问我要钱，不给则是一顿暴揍。
连续一个多月，我真的忍不下去了。
兜里有我早就在铁轨上碾压好的铁片小刀，可就在我要动手时，哥哥出现了。
不能让善良老实的哥哥看到我的凶狠残暴，想到这里，我压下了心底的怒火。
“原来，原来那些人欺负他是常态，原来弟弟竟遭受了这么多的委屈，早知如此，我就该豁出命，帮他打回去！而不是让他一直默默承受啊。”
我一边哭泣，一边自责。
我快速翻动，想要知道弟弟后来发生了什么。
但后面弟弟竟没在记录了，日期一下子跳到了他跳楼的时候。
【2000年9月12号星期二晴】
今天是中秋节，老妈与哥哥很高兴，我也被他们的快乐感染着。
我真的不想死……
哎，活着怎么就这么难……
如果重来一次，我还会那么做吗？
答案是会。
姐，人死如灯灭，原谅我！
右边抽屉里，你找到那本“野火春风斗古城”的小人书。
里面有张存折，这些钱是我弄来的，来源没问题，你放心用，不过别让妈知道。
哥，你聪明能干又很勇敢，妈就拜托你了。
哥，不论遇到什么，一定要好好的活着，活出个人样，连带着我的那份一起。
“存折？弟弟一个高二的学生，怎么会有存折呢？”
我很是疑惑。
赶忙拉开右边的抽屉，在一众小人书中找到那本“野火春风斗古城”。
果然，里面有张存折。
一看竟有20万，这可把我吓坏了。
弟弟一个学生，家里又这么穷困，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钱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