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师何处无》 诗酒相得 在线阅读
几个人走到潘家园时，就看到赵佑羽和另一个公子模样的人站在临河的桥边，指指点点。见到师师她们，赵佑羽并那个公子走过来。只见这位公子身材较赵佑羽稍矮，也是一般的月白衫子，白白净净，眉目舒朗，也总带着笑，看着叫人格外亲切。赵佑羽当先说道：“诸位姑娘容我介绍，这位是我的至交，漆涛，因慕诸位姑娘之名，也一并来了，还请赎罪。”说罢，只见那漆涛当头一揖，道：“此番可来得冒昧了，还请见谅。”师师等慌忙还礼，道：“无妨。”当下又互相道了姓名，然后几人就走到二楼，寻了一个临河开窗的桌子坐了。小晴并小瑜就下去叫茶并点心，这都是师师吩咐过的。
等坐定了，宜雪问道：“漆公子这个姓氏不大常见，敢问贵乡何处？”师师也觉得奇怪，只听得漆涛爽朗一笑道：“不敢。区区老家在黔中，此番不请自来，可也算得上是‘好事者’了。”一句话说得几人全笑了起来。师师笑着问道：“倒要请教公子，据闻漆雕儒后人于唐中期因战乱迁入黔地，不知与漆公子可有关系？”话音刚落，赵佑羽不禁拊掌大笑：“厉害厉害！姑娘允称博学，漆兄正是漆雕儒第三十代嫡传！”说罢，转头对漆涛道：“如何。”只见漆涛不住摇头叹息道：“闻名不如见面，真是佩服佩服！”师师听了，不知怎地，面上不禁一热。正说着话，小晴拉着小瑜并伙计上得楼来，将茶并点心果子一一摆上，小晴这个丫头还鬼机灵地叫了一坛女儿红，两个伙计自下楼去，小晴和小瑜也就分站在师师、宜雪身旁。
师师先站起身来，将茶水分到几人碗里，接着盈盈施礼道：“先敬奉二位公子一杯茶，再次感谢赵公子解我等大相国寺之困。”又转头对小晴说：“还不快谢过赵公子。”慌得赵佑羽连忙起身道：“不敢不敢，义当所为而已。”说着将手中的小碾脂玉碗内的茶一饮而尽，方才坐下。师师却没就坐，转向漆涛微笑道：“今日得见圣人门下，贤者之后，实是荣幸，还请漆公子饮了此茶。”漆涛也连忙站起来道：“多谢姑娘美意。”说罢也喝尽碗中之茶才坐下。当下几人又说了几句话，多是祝祷劝饮之词。过了一会，宜雪才抿嘴笑着道：“这般下去，我们怕不成了大礼乐成的礼部郎官了。不如这样，我们可以拣一二酒令也好、猜枚抓阄也好这些个玩意儿来耍一耍，也好助兴。不知两位公子意下如何？”当宋一朝，吃酒饮茶桌上，无论初识还是至亲，极流行唱曲猜谜这一类游戏的。赵佑羽首先叫好，但接着说道：“既是行令，最好换作酒，也好有些彩头。”师师宜雪一笑说好，漆涛也笑着应了。宜雪接着说道：“那我们何种玩法呢？猜谜太拘泥，连句我们又不如二位君子腹有诗书。要不就拿最近风行的‘上山坡’可好？”几人听了笑着答应了。宜雪又道：“既是我提，拿我先做个发令官。先说一句，上山碰见李白，下山碰见狄青，路上碰见一官，不知此官是否清白？”说罢，将换来小杯中的酒饮了。赵佑羽接着道：“我来试试，上山碰着希文，下山碰着孙武，路上碰见翁仲，不只是文还是武？”说罢几人都叫好，赵佑羽抿了一口就住了。漆涛接着道：“我也有了。上山碰见绿姬，下山碰见飞熊，路上见着大房师，不知是吉还是凶。”说罢自饮了半杯，哈哈大笑起来。几人听了，也觉有趣。宜雪问道：“感情漆公子要赶此次春闱了？”漆涛边笑边说：“都为了那天子门下的字号，不单是我，赵兄也是一样，像赵兄这等文武兼备之才，也只好是文不是武了。”几人听了，又笑了起来。到师师时，只见师师略一思索，便道：“我讨漆公子一点巧罢。上山碰见阿难，下山碰见冯夷，路上见着童蔡（同侪），不知是难还是易。”说罢，也饮了半杯。师师说完，其余几人先是一愣，接着不由得大笑起来。漆涛先是说道：“师师姑娘真是才思敏捷，不单应情应景，还意带双关，好个童蔡、同侪，了不起了不起。”赵佑羽接着说道：“单单这几句，嬉笑怒骂足以成文章了。宜雪姑娘还说你们不通文字，怕是太谦了！”宜雪接口笑着道：“师姊自比我要高得多，我读的那几本子书，怕还不够二位看笑话的呢。”当下几人又连了几句，小晴和小瑜只站着吃点果子，笑吟吟地看几人谈笑风生，也有听懂的，也有听不懂的。漆涛看到两个丫头只笑着看，便冲着师师和宜雪道：“这个句子已经连过几次了，自师师姑娘之后，再往下连，怕也只是枉然了。不如这样，独乐乐不如众乐，我们就拣不拘格律、不拘句子的说罢。不论诗词、对联、笑话、奇闻趣事，混着讲讲，正是随意出真章的呢。”赵佑羽也道：“这样甚好，这两位姑娘也可坐下稍一歇息。我们也不用什么酒令官，只众议了好就算好。”小晴和小瑜起先不敢坐，师师见了，对着二人说道：“也好，难为你们两人站了这半天。”说罢，几人重新斟了酒，便从师师开始。师师站起来道：“说的是本朝前代欧阳文忠公的一则趣事，某岁文忠公主持考试，看到一考生与自己同名，稍觉别扭，就提笔写道‘司马相如蔺相如，名相如实不相如’。岂知该考试接到试卷后当即对曰‘长孙无忌魏无忌，人无忌我亦无忌’。文忠公不禁大为赞赏，也就补录了此考生。”几人听了，虽然算得是佳句趣事，但觉得太淡了，师师无法，也就饮了一杯。赵佑羽说道：“我也来说一个，说的也是本朝的事。某一太监镇守某地，巡视学宫，兴致那是极高的了。于是遂出一题‘后生可畏焉’，让学子以此为题作文章。诸学子一起商议了，禀告镇守太监道‘此题目好则好矣，只是太过艰难，还请中贵人减去一字罢’。因问减何字，众学子只说之减前面一字，改成‘生可畏焉’就简单得多了。”因赵佑羽说得一波三折，几人起初都笑吟吟地听。待说出‘生可畏焉’时，师师和宜雪禁不住红了脸，只抿着嘴笑。小晴和小瑜也自明白过来，都自互相拉着手并着肩笑了起来，只说：“原来读书的相公也都那么说嘴！”漆涛只笑着说：“这个是好的，只是落在我们身上一张利嘴了！”说罢，几人都饮了半杯。小晴听得有趣，说道：“我也说个来凑趣，也是太监公公的。”还没往下说，几人就又笑了起来。小晴只不管，接着往下说：“说是这位老公公刚到地方上就被一个泼皮冲撞了，就命人拿了见官治罪。那泼皮自是连连求饶，老公公便说道‘只需说则笑话，让大家都笑了，此事也就免了’。那泼皮就说了一个字‘屁’，老公公不解，接着问是何意。那泼皮深深一揖，说道‘放也由公公，不放也由公公’。”说罢，几人不禁都笑了起来，赵佑羽不住摇头苦笑道：“亏了你一张利嘴，真是见识了。”师师也笑着说：“好笑是好笑了，只是太粗俗了些，你少不得也要饮半杯罢。”小晴笑着应了，其他人也都饮了半杯。宜雪接着道：“我也说一个，只是不大好笑。说的是三个举子一起赴京赶考，因此去不知前程如何，遂找个了神算卜了一卦。那神算闭着眼，也不说话，只伸出一根指头。三个举子一看，莫不是要金榜题名？也就欢欢喜喜地进京去了。待得榜发下来，三人竟无人入选。想想不觉大为气愤，只有一人说道‘不愧是神算，连我等一起落第都算得出’。”说完之后，小晴不禁问道：“宜雪姐姐，这没什么说的呀。”漆涛笑着说道：“神算就是神算，小晴姑娘试想一下，若是几人一起登科，岂不也是神算说中的？即使一个中了、两个中了，也都能用‘一人及第，一人落榜’来分说呢。”小晴这才恍然大悟道：“真是个人精！我竟想不到。”赵佑羽接着说道：“只是这等说法罢了，其实这大考，还要通过占卜来定吉凶，分明是信鬼神而不信自身罢了。这才着了‘神算’的道儿了。这则笑话看似说卜卦人的，其实又何尝不在规勉我等士子，求神不如求己。还要谢过宜雪姑娘呢。”说着和漆涛两人站起身来，各自饮尽杯中酒。宜雪一边谦虚一边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听来觉得颇有意味，也就讲了出来。”几人又讲了一会笑话，渐渐地酒也多了，也就不似最初那般拘谨了。只见小晴拉着小瑜和赵佑羽猜谜玩，宜雪和漆涛谈诗说词，极是相得。说了一会，只听得宜雪道：“公子高才，我是远远不及的。怕是可以和师姊一论诗词。”漆涛听了只说不敢，师师也是推辞，只道：“我等随便翻了几本书，只是闲事打发时间，领会一点意趣罢了。哪能和漆公子、赵公子相比呢。”漆涛笑着道：“只此求诗词之意趣，便胜过多少人了。师师姑娘怕是太谦了。”师师还只是笑着不应。宜雪说道：“既是两位不论诗，诚然遗憾。我不自量力，从师姊处学得一二唱词，正好献丑。”几人听了，都拍手叫好。只见宜雪整了整衣裙，款款走到窗边，手扶栏杆，望着汴河桥边烟柳，轻启朱唇：“晚妆初了明肌雪， 春殿嫔娥鱼贯列。笙箫吹断水云间， 重按《霓裳》歌遍彻。
临风谁更飘香屑， 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花红， 待踏马蹄清夜月。”只听得几人不禁都定住了，赵佑羽只不断打着拍子，漆涛口里默默地合着唱词“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不由得拿起手边的紫竹箫，幽幽地和着调子吹了起来。师师知道这是她指点宜雪的第一首词，因后主词分前后两期，前期词风多花前月下，风流缱绻，后期才有了亡国之思的风格。这一点她细细地对宜雪说了，又揣摩着唱词，合着音律，才一点一点把这首《玉楼春》给融会贯通了的。待得宜雪唱完，赵佑羽和漆涛二人沉默了一会，不约而同地起身叫好。赵佑羽道：“真是绝妙好词，姑娘更是天籁之音，融情于景，情深切切，真是我等之幸。”宜雪转身笑道：“公子谬赞了!只是想不到，漆公子的箫竟如此精妙，婉转曲折，如此暖人心意。”漆涛笑着道：“非是在下有意献丑，实是祖宗家训，六艺寻常不得离手的。又见姑娘如此演绎，实是心有所感，才不由地和了一曲。”宜雪微微一施礼，微带促狭道：“方才说道师姊品诗论词俱佳，看似漆公子有不信之色，然则这一首唱词，无论意趣格律，心情风格，俱都是师姊妹一手教授，漆公子以为如何？”漆涛听了，不禁苦笑道：“两位姑娘玲珑剔透，雅量高致，非在下所及的。”说罢又对着赵佑羽哈哈大笑起来，接着道：“不过今日实是幸甚，得见两位姑娘风姿，京华之地，名不虚传。今日也不早了，改日若有幸，容在下作东，能再聆听二位清音。赵兄，我们正好乘风归去，可好？”赵佑羽也有些醉态了，听了不禁大笑起来：“岂能你来作东，我与师师姑娘相识在先，到时倒一定请你的！”又扭头直盯着师师看：“多谢姑娘，今日一会，实是快慰。来日还要请教，还望不要推辞。”师师敛身一礼，道：“这个再说罢，不过二位公子大考在即，还要好好温习一下才好呢。”赵佑羽并漆涛一起称是，才一起携手扶肩下得楼去。只隐隐听得赵佑羽高歌曰：“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师师站在楼上，也不往窗外看，只静静地依着栏杆听着，直至声音不见，只嘴角抿着笑。看着小晴并小瑜也吃得差不多了，对宜雪道：“走吧？”见宜雪点头，便叫着小晴二人，一起下楼，往镇安坊走了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