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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长卿朱紫容是哪部小说 随身而没第8章免费阅读

时间:2021-01-20 17:09:19作者:蓝紫青灰

《随身而没》是小编推荐给大家的都市风格小说,它是蓝紫青灰的作品,其中最令人感到惊喜的是徐长卿朱紫容经历,整个人生前后期的变化是吸引人的,第8章讲的是:老叶的“人生在世,总要一博,此时不博,更待何时”的豪言壮语自从喊了出来,他像是找到了人生的......

随身而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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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叶的“人生在世,总要一博,此时不博,更待何时”的豪言壮语自从喊了出来,他像是找到了人生的目标,一本正经拿此“博”当彼“搏”了,天天晚上去老童家。既然老童的钱是这么来的,那就不赢白不赢,赢了也不伤阴德,间接还替那倒霉的两个人出了气。

不过几天工夫,老童的那一百元不义之财就归了老叶。老童输光了钱,脸发白,又不知从哪里弄了点来,只管缠着老叶要翻本。这两人越打越大,别的人已经不敢奉陪了,老童再叫人都没人肯来,只好拿出扑克牌来赌。老叶本就无所谓的,来什么不是来?临开春前又下了雪,大雪封山,连买菜的车都出不去,大冬天的又没露天电影可放,不打牌,又做什么好呢?

两人对赌,什么路子都是多余,老童提出来“博眼子”。这是专供赌博的一种牌戏,来钱快,速度也快,什么花活花招在“博眼子”面前,都是白搭。打法也简单,开一副新牌,拿掉大小怪,庄家洗一洗,洗乱了,叠起来,由对方切牌,然后各发两张,一明一暗,凑成一对的叫“宝子”,比的就是宝子的大小。最大的“宝子”是红桃A和黑桃A,叫“珍珠宝”。两只“皮蛋”也就是一对“Q”就叫“娘娘宝”,“皮蛋Q”是皇后,当然就是“娘娘”了。也有不是一对而凑成的一对,如“茄根”和“皮蛋”,也就是“J”和“Q”凑的对,叫“姘头宝”,因为不是正经的夫妻而凑成的一对,所以叫“姘头”,而正经是夫妻的“Q”和“K”却又不是对子了。

其实这牌戏是在牌九的基础上发展变换来的。解放后麻将牌九都被禁,外面再看不见卖。但扑克牌却是所有都有。不知是什么人想起用扑克牌的花色来代替牌九的花色。“老K”就是天牌,小“2”是地牌。牌九里有“天地人和”四种牌,“博眼子”同样有天牌地牌,人牌没有,却有和牌,但和牌又不“和”牌,改叫“鹅”牌,用“J”代替,算4点。3、9、10是长牌,6为短牌,余者为无牌,一对10是“别十”。老K和小2就是天牌加地牌,有个名目叫“天地搭进”。

这个牌戏,如果没有雄厚的资本作后盾,是很少有人敢来的。老童提出来“博眼子”,那是真的放手一搏了。而老叶这些日子赢了不少的钱,哪里怕他。赌博这个事情,本来就是赌资越多,胆气越壮,越有钱的人越会赢的一种游戏。

赌到半夜,老童已经输得再想不出有什么可押的,忽然打开房门,冲了出去,在雪地上跑了几圈。他房里本来烧着煤炉,门窗又关得严,身上只穿了一件毛衣。这热身子一冲进冰天雪地里,马上打了一连串的喷嚏,打得涕泪四流。老童仰天大喊一声:“二十年风水各西东!”然后做了几个深呼吸,拉开裤子撒起尿来,像是霉运会随着尿而撒出体外。撒完尿,老童双膝跪地,用手捧起一把雪来搓了搓,又双手在胸前合什,念一句菩萨保佑,又在胸前划个十字,再念一句上帝保佑。东方的佛祖和西方的基督全都拜过了,这才回房去,临了不放心,再加一句“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才算做完了整套法事。

老叶在里头等着,笃悠悠地说:“老童,封建迷信是四旧,早就破除了,怎么你又搞起来了?你也不怕如来佛和耶酥打起来?你还请了太上老君,你说他要是来了,帮哪一边好?”

老童阴测测地说:“帮我。”把桌子上的牌用底下垫的报纸卷了扔一边,再拿一副新牌出来洗过,切了牌,两边发了两张。明牌是一张“2”,老童叫一声:“两粒星”,翻出暗牌,再叫一声:“两粒星!”凑成一对地牌“宝子”,而老叶只得两张散牌,这一把,竟是老叶输了。

像是天竺的佛祖西方的上帝再加上本土的神仙全都被老童请了来又显了灵,附体在了他的身上,此后老童一路福星高照,手手牌都是好牌,不是“宝子”,就是“天地搭进”,而老叶却转了运,牌面一落千丈,一个“宝子”都抓不到。

这在老叶的赌史中还从来没有过。他越想阻止这颓势,下的赌注就越大,输起来也就更快。长胜将军一旦输了,那心理堤防的溃败比别人又加倍的速度。他不相信运气这个东西抛弃了他,他只相信是这一把手气不好,下一把一定会转回来的。难道不是吗?这么久了都没输过,没道理今天就是世界末日。

老叶仗着赌资厚,输几把不会伤元气,下的注越来越大。但他的好运气始终没有再次降临到他的身上,而老童的手气却越来越旺,赌到半夜,老叶已经把些日子赢来的钱输了大半出去。

老童这下得意非凡,哈哈大笑,不住口地夸自己灭对方,又说老叶你的运气到头了,从今以后,这庄该我坐了。再一把牌翻之前,老童提出要老叶用麻将牌来下注,说:“我看中你这副牌好久了,实在是喜欢。我是没有你的本事,不会自己做一副,但我又想要,你说怎么办?”

老叶冷笑一声,说:“你不提麻将还好,这麻将是我的呕心沥血之作。我不骗你,刻字的时候上面不晓得有沾了我多少血,你当玻璃钢是这么好刻的?你既然要我的麻将,这麻将上有我的心血,是有我的灵魂的,只怕你拿不去。好,我就用这副麻将下注,把你刚才赢过去的钱全都赢回来。”

老童被他说得有点心慌,但仗着刚才施的法术,他相信今晚牌神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于是也一口答应。翻开牌来,居然又是一对“2”,老叶看了这牌,像是笑了一笑,翻过牌一看,一张“7”,一张“6”。看来今晚这牌神是真的弃了他了。

老童瞪大眼睛狂笑不绝,撸了撸袖子,嚷道:“好,二郎神君也来显威了。今天晚上看来是‘两粒星’当家了。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老叶这时已经输得失去了理智,又看到自己的心血之作从此归了别人,一口气堵在胸口,晕了头,张口就要押“一块门厅”,就是一千元,条件是把刚输的钱,还有麻将牌全部倒回。可是“一块门厅”,这是厂里从来没有人敢喊出口的一个数字代号。

老童听了,眼睛亮得像是可以打出火来。

“老哥,押这么大,你拿得出吗?今晚你已经输了不少了,只怕是把你这些时候赢的都吐了出来了吧?你要输了,拿什么来抵?要知道,你这副麻将在我眼里,原来也是值‘一块门厅’的,不过现在归了我。那在我现在的眼里,仍然是值‘一块门厅’。你想用‘一块门厅’来赢回这些所有的,算盘打得太精了吧。”

“闭上你的臭嘴,老子的东西,自然是值这个价钱的。我敢喊,就敢押,你以为谁都像你是个无赖?这厂里厂外、山前山后,谁不知道我老叶子是金口玉言?说一是一,说一不二。我老叶子从来做事爽气,今天要是输了,不会少你一分一毫。”老叶拍拍胸脯说。

“好,爽气,不愧是你老叶!”老童说:“我输了,你就把这些钱和这副麻将牌拿走,你输了,你拿什么付?你不要说你家里还藏得有几块门厅吧?你要付不出,就要由我来开条件。”

“好,一言为定!”

“好,一言为定!”

老童说:“这样,我们也别凑‘宝子’了,就翻大小。谁的牌大谁就是赢家。”他仗着他运气好,也想“博”个痛快。

“好”,老叶也同意。两个人的手在牌桌上方拍了一下。

老童先抽,翻手就是一张黑桃Q,胜算可以说是在握。

老叶看了这张牌,脸如死灰,心知败局在握,前途堪虞,那伸出去拿牌的手竟然停在了空中。

老童却急不可耐,把牌推上来,叫道:“快快,快抽。哥们爽了堂,今晚要大杀三方。”

老叶被逼到角落,只得闭上眼睛抽了一张,却半天翻不过来。这薄薄的一张纸牌,像是有千均的重量。

老童抓住他的手腕一翻,只看一眼,便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哈哈哈,是张‘茄根’!”老童兴奋得连声音都变了。

老叶脸色零时变得雪白,眼睛死盯着那张要人命的“J”,手一松,牌掉在了牌堆里。

老童抓起那张牌跳了起来,“是张茄根!是张茄根!”欣喜若狂地连声大叫,“我赢了!我赢了!一块门厅!一千块!你给我拿来!你给我拿来!”

老叶煞白了脸,摇头不答。

老童抓住他的衣领狂笑着说:“你也有今天!”

老叶掸一掸他的手,把他推开,镇定下来,说:“我拿不出,你说吧,要我怎么样?”

老童眼珠子转了转,不怀好意地一笑,“两条路,看你怎么选。第一条路么,也简单。你给我脱光了,在外头雪地里站一夜,这笔账就算一笔勾销。第二条路么,也不难,更不伤你皮肉。你我都晓得,你是只有半条命的人。你家那位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搁着也是白搁着,算我帮你一个忙,只要一夜,这一千块就算了结了。如何?我说话算话,完了事大家各管各,再不纠缠。”

老叶哈哈一笑,抬手握拳照直就朝老童的门面打了一拳,把老童打得后退了几步。

老童冲上来就要打他,老叶却理也不理,飞快地脱起衣服来,脱到只剩贴身穿的一条平脚短裤,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从老童身前走过,推开门,走进飘着雪花的雪地里。

老叶几乎是全裸着走进雪地,老童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伸了下胳膊,像是要拦住他,但只略微动了动肩膀,就放弃了这个动作。人的善良本能在第一个时刻压住了后天的邪恶,但后天这么长的时间里培养出来的邪恶太顽固,在一瞬间就打败了先天的善意,老童眼睁睁地看着老叶从身边走过,任由恶之花盛开。

他甚至从烟盒里取了一支牡丹烟出来,划一根火柴点燃了,靠着窗户站着,欣赏着银白的雪反射出亮蓝的光,还有那一个白白的身体。他第一次发现,这雪夜真是美极了。

雪不知是什么时候停的,云开月现,光华自天上照下,静谧得圣洁。树枝啪一声折断在地上,一只黄鼠狼咬住了一只老鼠从雪地上蹿过,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站立在眼前的这个人影,警惕地咬紧了牙,口里叼着的老鼠发出吱吱的叫声。黄鼠狼一惊,左右看一眼,嗖地一下消失了,留下了一串细碎的足印,像雪上开出了暗花。

雪地上那个身体摇摇晃晃,有些支持不下去的样子。又像是与雪叠影在了一起,会一起凝结成冰,也会一起融化成水。

老叶狠狠地吸着烟,一吸一大口,烟头上红光深深地燃过去一大段,几口便吸掉半枝烟。长长的烟灰在烟头前欲落非落。

雪地上那白白的人影弯了弯腰,捧起一捧雪来,擦着胸膛,想是要把身体摩擦发热,好抗过这寒冷去。

忽然雪地上又出现了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朝那个快要透明的影子跑去。到了影子跟着,脱下身上披着的一件棉大衣,裹在影子身上,那人的身影显现,月光照着,那是一个只穿了睡衣睡裤的女人的身影。

老童像中了邪一样地冲了上去,拦住她说:“他欠我一千块钱,还不出,只好由我来开条件。是他自己要站在这里的,是他输了。”他再说一次来强调:“他输了!”

朱紫容把老叶抱在胸前,眼中的悲愤似利刃,要用来刺穿这个人。“一千块钱元?一千块很多钱吗?值他这么个人吗?在我眼里,他值一千个一千!”

老叶本来已经神智不清了,但看见朱紫容,清醒了一下,听见她这句话,竟笑了一笑,说:“我一个废人,你竟然说我值一千个一千?哈哈,哈哈哈哈。”停了笑,又说:“你穿件衣服,别冻着。”

朱紫容想把他抱着拖回去,无奈没这么大力气,又想背他,同样背不起。她用大衣把他裹裹紧,说:“你等一下,我去叫小徐来帮忙。”舍了老叶往兄弟楼跑去,红格子的绒布睡衣在雪夜里单薄得像一片落枫。

老童见了朱紫容镇静的神情,自己倒被震得说不出话来,听她说要叫人来帮忙,一时想不起阻止,由得朱紫容去了。

朱紫容敲开徐长卿宿舍的门,徐长卿见了她这般情态,知道出事,一句话不问,先把自己搭在棉被上的棉大衣给朱紫容披上,再随手抓了一件衣服穿上,跟着朱紫容跑下了楼。下楼一看,老叶已经倒在了雪地里。

徐长卿二话不说,把老叶背在背上,往他家走去。

老童发了昏,忽然蹿出来拦在他身前说:“他欠我一千块钱,答应了如果还不出钱,就要任我开条件。”

朱紫容头一回,问道:“他已经在雪地里冻得要死了,还不够?”

老童看着她男式棉大衣里纤细的身子,直瞪瞪地说:“当初说好是站一夜的,这才几分钟?是他要拿一千块跟我赌,我跟他说,要是还有不出,条件由我开。”

朱紫容拨开他,鄙夷地说:“死人就没有赌债了,你是想要一个死人吗?”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老童发挥出无赖泼皮地招数,死缠不放。

朱紫容面对他不怀好意的目光,像是知道他要的是什么,对徐长卿说:“你先背他回去。”

徐长卿感觉到背上的人不住的往下滑,身体越来越重,呼出的气也是细若游丝,像是随时都会再吸不进下一口气,再醒不转来一样。他急道:“不行,要直接送医院,我先背叶哥到医务室去,你快点来。”把老叶往背上再垫一垫,不是回老叶家的住宅楼,而是直接朝厂医务室方向而去。

朱紫容望着他们两人的背景,并不朝老童多看一眼,不耐烦地问:“你要怎样?”

老童要的就是她这一句话,听她问出,迫不及待地回答她说:“他押一块门厅,我说你拿不出怎么办,他说……”

朱紫容没耐心听他那些,打断道:“直接说你的条件就是了。”

老童被她的态度激怒,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恬不知耻地说:“要么他脱光了在雪地里站一夜,要么你陪我一夜。只要一夜,一千块就勾消。他自己选了要在雪地里站,没到一夜,就不做数。”

朱紫容这才转头看着他,问:“如果他这一夜冻死了呢?你算不算逼死人命犯了杀人罪?他死了,你也要抵命的。”

“抵命就抵命,”看样子朱紫容想赖账,老童也豁了出去,“抵命前,我先要得到我的一千块。你要是还不出钱,就要你来陪。”

“他宁愿冻死也不要你得逞,你以为拿一千块就可以逼我就犯?”朱紫容反问他。

“他只要没死,就要还钱。你们还不出,我就要收债。”老童恶狠狠地说。他被朱紫容死活不怕的姿态惹火了,“本金是一夜,你要是想拖,我就要加收利息。除非你有钱还。不过我想你是没有这么多钱的,要是有,叶哥也不可能要钱不要命了。换了是任何一个人,也舍不得抱着棺材钱不要老婆呀。你这样一个美人儿守活寡,我看了心痛,不过是想帮叶哥一个忙……哎哟……你……你这婆娘敢打人?”

却是朱紫容听不下去,抬手就给他一巴掌。这静悄悄地里没有任何声音,这记耳光清脆又响亮。

朱紫容掉头就走。

老童一把拦住,问:“你想欠债不还?”

朱紫容一把打下他的手,道:“他要是死了,我要你抵命。”摔开老童,跑了起来。雪厚没踝,她又只穿了棉鞋,一脚下去,雪灌进了鞋里,转眼化成了水,棉鞋冷得刺骨。

跑到医务室,徐长卿已经把值班医生叫了起来,替他输了液。而老叶躺在病床上,口唇青紫,不住地咳出淡红的血痰。人也昏昏沉沉,怎么叫他的名字他也叫不应。

医生问着徐长卿老叶得病的原因,徐长卿也不知道,说师傅叫他送来他就送来了,具体是什么情况他一点不知道。来之前他在宿舍里睡觉。徐长卿回答时留了个心眼,只推说什么都不知道,要是因赌而病,那就是有罪在身。虽然全厂大部分人都在赌,虽然大家都知道老叶是个赌徒,但明面上谁都不说破。这医生是个厂医生,老叶的名声不会不知道,但病历总是要写的,因此他问一句,徐长卿答一句,却什么都没说。

等朱紫容来了,医生转而问她。朱紫容也一口推个干净,只说是喝醉了酒,倒在雪地里睡了半觉,她半夜不见他回来出来找,才发现他倒在楼下,又背不动他,只好叫来了徒弟帮忙。

徐长卿看看他们两人都衣冠不整的样子,对朱紫容说:“师傅,你先回去穿衣服吧,我在这里守着师傅。”

朱紫容坐在老叶身边,一只手握着他的吊着针的那只手,一只手在他脸上摸着,摸摸他青紫的嘴唇,又把他额前的头发拨到后面去。

徐长卿看她像是没听见他说的,只管发呆,便又再说一遍。

朱紫容醒一醒神说:“你先回去吧,我要守在这里。”

医生说:“老叶这个样子是要送雄路瑞金的,我这里治不好他。等天一亮就要走,你们都去穿衣服,这个天好人也会冻出病来,何况他这样的身体。唉,都这样的,还喝什么酒?”

徐长卿也劝道:“师傅,你先回去穿衣服吧,再把师傅的衣服也拿来,他总不能就这样光着就上车,何况去那么远。”

朱紫容看看老叶,抹一下泪,说:“好,他就交给你了。我去去就来。”徐长卿说你放心,我会看着的。朱紫容松开握着老叶的那只手,弯腰在老叶耳边说:“我去去马上就来,你要等我回来,听见了吗?”

老叶完全没了反应,躺着一动也不动。

朱紫容狠狠心走了,不多时便穿好棉衣毛裤围着那条红色的围巾来了,手里还抱着老叶的全套衣服。

徐长卿接过衣服来,帮着朱紫容把衣服替老叶穿上。医务室里烧着电炉子取暖,屋子里倒是不冷,老叶身上有一件朱紫容出来时披的黑呢大衣,身上又盖了医院的棉被,但身上冰冷冰冷的,一点温度都没有。朱紫容摸着他冰冷的脸和手,眼泪一滴一滴都掉在老叶的身上。徐长卿把老叶的衣服全部穿好后,才回宿舍去穿自己的衣服。

刘卫星和仇封建听见他半夜三更出出进进的,不知在干什么,咕哝了一句,翻身又睡了,他也没心情和他们多说。

这一夜,几乎没把徐长卿和朱紫容的心从嗓子里提拉出来。这一夜老叶嘴里不停地吐着淡红色的血水,口唇青紫,脸却白得吓人。值班医生限于医疗器械和业务水平,除了做做基本的冻伤护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两个人眼巴巴地等着天亮。徐长卿看一眼面无人色的老叶,再看一眼窗外泛着银白光的夜色,心想这样的雪天,不知明天可不可以开得出车去。山道弯曲,积雪堆积,哪一个司机敢在这样的天气出车。

朱紫容握着她的一方小手绢每隔一分钟擦去老叶嘴边的血迹,眼睛几乎没有离开过老叶的脸。她那块淡绿色的手绢不多时已经被血水浸透,医生用镊子夹了一大叠消毒纱布递给她,朱紫容抬起脸来朝医生点头示谢,又低头替老叶拭血沫。

徐长卿把她的哀容看在眼里,心里为他们伉俪情深而感动,却又忍不住疑惑关于他们夫妻的风言风语。明明朱紫容是深爱着老叶的,而老叶对朱紫容的爱也是不容怀疑的,难道只是这年头不好,把两个原本应该风光无比美满幸福的人受命运的捉弄,因此弄到了这个地步?如果在太平盛世,老叶可以是一名市队围棋选手四处参加比赛,平常日子舞文弄墨,摆弄一些小手艺,给美丽温柔多情的妻子做个紫铜火锅打个沙发,青年宫有书画展,溜冰场去滑旱冰,或是文化广场去跳交谊舞,红五月参加歌咏比赛,日子过得多姿多彩。而朱紫容会因有这样完美的夫婿受到小姊妹的羡慕,星期天回父母家还能撒撒娇。工间休息时为自己和老叶打一件毛衣,买一块花布和姐妹套裁衣服。哪怕是住亭子间阁楼也会把屋子布置得大方优雅,墙上会有老叶亲手裱的字画,屋子里是整套的捷克式调羹脚的家具,五斗橱和方桌写字桌上都放了八个米厘厚的磨边玻璃板,下面压着朱紫容钩的花边巾子,还会在中间压几张两人从小到大的照片,五斗橱上有刻花车料玻璃花瓶,里头插着绢花。小家庭的舒适安逸会让所有去过的朋友眼热。如果徐长卿去玩,老叶会拿出换了几道手淘来的外汇券从华侨买的咖啡煮了请徒弟喝,一边下一盘围棋,一边指点徒弟。旁边朱紫容忙进忙出,在楼梯间的过道上用煤油炉子煮出四鲜烤麸和葱烧鲫鱼。

这样的日子想来不只出现在徐长卿的想象中,也同样时常徘徊在老叶和朱紫容的幻想中。那么能干和气善良美丽的两个人,就这样埋没在了大山的深处,在赌桌上浪费时间和生命。徐长卿想到这里,不敢再看朱紫容。她的眼中有泫然欲坠的眼泪,眼睛只是看着病重的老叶,丝毫没察觉到徐长卿的窥视。

夜晚就这样在两人各自的心事中慢慢走过,天亮的时候,有一线光从窗口射进来,明晃晃地闪了两人的眼。朱紫容一惊而醒,对徐长卿说:“像是出太阳了。”徐长卿跑到窗前向外一张,回头说:“真的晴了。这下叶哥有救了。我去请司机老王出车,他和叶哥关系好,肯定愿意帮忙。”朱紫容说:“好,快去吧。”徐长卿抬脚就往外走,朱紫容忙叫住他说:“外面冷,穿上大衣。”徐长卿回身抓起军大衣,掀开急诊室的棉帘子出去了。

徐长卿找到还在家里睡觉的老王,一讲明老叶的情况,老王二话不说穿好衣服,出来找到车队的队长,说要送老叶去雄路的瑞金医院。老叶在厂里名气大,车队队长和他交情也不错,马上把钥匙交给了老王,说出车单他会填,让老王一路小心,雪积在路上车子难开。又问了徐长卿一些关于老叶身体的话,最后说不耽误他看病,你们快去。

老王和徐长卿坐上了厂里唯一的一辆面包车,从车库开到厂医院,徐长卿跑进急诊室,告诉朱紫容车子已经等在外面了,医生和朱紫容把老叶从病床挪到轮床上,身上身下垫盖了两床棉被,不敢再让他受一点冷。三个人联手把老叶抬上了车,徐长卿和朱紫容跟车一路到了建在雄路镇的后方基地医院。

医生接手后把老叶送进了急诊室,让朱紫容和徐长卿在外头等着,老王完成了任务,安慰了几句朱紫容,出去镇上找早饭吃,说好等徐长卿上车,带他回去。

徐长卿睁着眼睛守了一夜,这时到了医院,心头一松,靠在急诊室门口的长椅上闭上眼睛打起瞌睡来。

正朦朦胧胧似睡非睡,就听见有医生从急诊室内出来,和朱紫容小声说话,询问老叶的身体情况和得病原因。朱紫容这下不敢说老叶是喝了酒在雪里受冻,描述错一点就会要老叶的命,却仍然说是和人打赌,谁敢脱光了在雪地里站一个钟头。医生听了直啧啧,说怎么有这样的打赌,拿命开玩笑?又问起老叶的病史,问得细致又详尽,说看的样子,阳气太亏,怎么敢受这样的冻?他的肾脏是不是以前得过病?朱紫容吞吞吐吐地说,老叶两年前得过大病,切掉了左侧的肾。那医生嗯嗯两声,笔尖划着纸记了两笔,又刨根问底问朱紫容是病人的什么人?朱紫容说是病人的爱人。医生沉默了一会,问他们夫妻间的夫妻生活如何,说这个十分重要。

徐长卿先前是似醒非醒,没有第一时间站起来陪着朱紫容接受医生的盘问,这时听医生问到这么秘密的事情,更加不敢睁眼,连动都不敢动,生怕让朱紫容发现他是醒着的,会让她难堪。却又抑制不足好奇心,尖着耳朵听朱紫容怎么回答。

朱紫容像是十分难以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一阵才用极细的声音说,他们已经两年多没有过夫妻生活了,从他患病前就停了。这两年,两人就像兄妹一样的生活着。

医生哦了一声,再问一些生病前的情况,吃过什么药,有什么反映,有没有过敏史,问得极细极细,连喝不喝酒抽不抽烟吃不吃辛辣晚上几点入睡半夜醒几次有没有盗汗容不容易感冒都问到了。朱紫容听他问到这些,像是松了一口气,对医生的问题一一作答,老叶的生活习惯她是烂熟于心的。

徐长卿这时已经不再听他们交谈了,而是陷在震惊中。原来叶哥和师傅是这样过着的,原来师傅生不出孩子不是师傅生不出,而是老叶根本没有能力。而师傅却要背负这样的舆论压力,天天笑着面对。而师傅不止是扛下所有的谣言,还对叶哥这样细心周到,从没看到她有一丝一毫的倦怠和怨言。眼睛看着他时,他仍是她眼里倜傥风流潇洒出众文武双全的才子。

老叶老叶。徐长卿想大家一直瞎叫乱叫,什么老叶,把人都叫老了。其实老叶的年龄,还不到三十岁。和朱紫容站在一起,那是十分的登对。男的潇洒不羁多才多艺,女的美丽温柔多情多义。老天不公,妒杀人。徐长卿这一刻,恨起苍天来,比恨老童还要恨十分。

徐长卿闭着眼睛,在心里把老天和老童用他想得起的脏话骂了个遍。直到朱紫容来叫他,他才揉揉眼,装着刚睡醒,张口问:“叶哥怎样了?“

朱紫容摇摇头,说:“你回厂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你也累了一夜,回去好好休息,这里怎么能睡觉呢?别又跟他一样,受了寒,会生病。”

徐长卿得知他们夫妻的秘密,像做了贼似的不敢看朱紫容,又对她在这样的心情下还关心自己感动不已,心想自己留在这里也确实帮不忙,没什么用,有什么事还有医生呢,便说:“我去看一下老帅,他也在这里住院。等一下我搭老王的车回厂,帮叶哥把盥洗用品拿来。”

朱紫容把家门钥匙摸出来交给他,告诉他什么东西放在哪里,徐长卿说记下了,匆匆告辞,去了师哥舒的病房。师哥舒还睡着,徐长卿把他叫醒,师哥舒一眼见是他,十分高兴地问:“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你来接我吗?”

徐长卿把老叶也在这里的事情告诉他,又把老叶怎么生病的原因讲了,有些事情他不知道,也说不清原因,只好不说;有些事情不能说的,他也不说。饶是这么藏头露尾的讲一遍,也把师哥舒气得直骂老童卑鄙无耻。徐长卿陪着他骂了一通,说:“我回来拿老叶的东西,你有空就过去陪陪他,还有我师傅也在,你陪她说说话吧。这里就她一个人。”

师哥舒忙说:“你放心,我马上就去,叶哥叶嫂对我们这么好,现在正好是我报答他们的时候。忠不忠,看行动。”

徐长卿苦笑一下,说我帮你打早饭来吧,你再休息一下,早上冷。拿了师哥舒的饭盆饭票去打了粥和馒头来,送了一份到朱紫容那里。朱紫容见了他奇怪地问你怎么还在,徐长卿说你吃点热的粥,暖和一下,我就走。

朱紫容说:“你真是你叶哥的好徒弟。”接过饭盆和馒头,眼圈又红了。徐长卿就怕看见她难过,忙说我把这个送到老帅那里去,直接走了不过来了,过一会老帅会来陪你的。朱紫容说好,辛苦你们。徐长卿说应该的,你和叶哥不是对我们更好。朱紫容笑一笑。

在这样的情况下,朱紫容仍然微笑着面对。

随身而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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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蓝紫青灰类型:都市状态:已完结

那一段经历已经变成历史,而他们,是书写历史的一笔。他们快被历史遗忘,他们从未开花结实,也没有变成诗歌传唱后世。青春就那样被岁月洗去了忧伤,回过头去望,那些远去的日子,从来都刻在了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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