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之华章》 第8章 天井小男孩（8） 在线阅读
1.
眼前的暗红色墙壁，闪着昏暗的光亮的灯泡摇摇晃晃着。
倒在地上的叶慎独被蒋爸爸揪住了领子，紧张地对峙着。而站在门边的蒋妈妈则是抱紧了蒋克存。
简元珍焦急地望着眼前胶着的状态，听见警笛声穿过沉重的地板传来，隐约听到外面的人用喇叭在喊着什么。
心下一跳，简元珍惊讶地望向地板上的叶慎独：“你什么时候报的警？”
“刚进了地下室，我就给以前的同事发了信息和地址。”叶慎独此时的状况不太好，手骨应该是骨折了，说话都带着颤音。
简元珍紧看他的样子，紧张了起来：“叶慎独，你没事吧？”
叶慎独摇了摇头。
人的皮相是最经不起摧残的东西，才短短一天之内，蒋爸爸整张脸就露出了疲态，凌乱的发丝和衣服，都让他看上去老了许多。
他颤抖着手抓着叶慎独，眼神从凶恶到仇恨到颓然，声音都跟着颤抖着：“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是你们吧。”简元珍声音从旁边冷冷地穿过来。
所有人都望向了简元珍。
看了一圈这憋闷的小屋子，那厚厚一层的红色油漆，以及看着就压抑的天花板。
简元珍的目光最后落在蒋克存身上，那个才13岁的，与蒋克己一般大的少年。
他原本该在校园里自由地奔跑，在窗机明了的教室写作业，和同龄人打闹。
接触到简元珍的目光，蒋克存就恶狠狠地瞪着她，像被踩着尾巴的小兽。
而现在，他站在这里，成了一个小小的杀人恶魔。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一个孩子变成了这样？
简元珍：“蒋克存。”
在这紧张的状态里忽然被喊到名字，蒋克存打了个寒颤，肩膀抖了一下。
眯起眼睛，简元珍仔细观察着他：“克存，你知道，为什么今天我们会到这里吗？”
“你们为什么到这里，跟我有什么关系？”
简元珍生硬不大，但是却震慑力十足：“因为是你叫我们来的。”
蒋克存一家都愣住了，静默了差不多三秒，蒋克存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你放屁。”
“是吗？那你为什么要故意在我们做采访的时候，忽然从地下室跑出来又跑回去，不是你想让我们发现你吗？”
蒋克存咬着牙，绷带透出的眼睛闪烁着恶意的光：“老子想跑就跑了，还有什么为什么？”
“你不知道是吗？我来告诉你。”简元珍看着镇定，心里早就紧张地手指尖都在打颤。
她尽量压低声音，听上去镇定无比：“你想我们找到你，想将这些暴露出来，其实，你想自首的，是吧？”
蒋克己肩膀微微颤抖着，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她，看着像是要冲上来揍她一顿。
他的性格非常暴躁残暴，一旦有所忤逆就很容易激起他的杀心，简元珍这种做法十分危险。
叶慎独在旁边冷眼看着刺激蒋克存的简元珍，默默为她捏了一把冷汗。
2.
简元珍目光始终与蒋克己对视着，不曾移开一瞬：“为什么你想被抓住，你知道吗？因为你潜意识很想代替蒋克己去死，不是吗？”
“胡说，你胡说什么！”蒋克存忽然扬起了胳膊，如暴怒的雄狮一样就要冲过来打她。
如果不是被蒋妈妈狠狠地抓住，只怕现在简元珍已经被打趴在地上。
“你听听看我是不是胡说！”看着已然兽化的蒋克存，简元珍害怕得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死死用指甲扣死了手掌，直到抠出血来让强迫自己镇定。
“你哥哥死的样子你没有看过吧？”简元珍一字一句，口齿清晰地往他的痛处又往下扎了几寸：“他的手脚都被砍了下来，分成了4个部分，第一袋被发现的时候头部被放在最上面，眼睛睁得大大的……”
“闭嘴——你闭嘴——”蒋克存咆哮着，终于挣脱了母亲的桎梏，一下子就跃到了简元珍面前。
简元珍往后躲闪不及，被他揪住了领子，绷带染了半边的血，眼睛里都是血丝，困兽一般，叫人看一眼就浑身打颤。
简元珍死死与他对视着，似乎要穿过黑暗，看到那双眼睛后的东西：“蒋克存，如果你真像你说的对你哥哥毫无感情，为什么你会不忍心听到他的死状？”
“……”蒋克存捏着拳头，关节咯咯作响。
“你不是对他毫无感情，对吗？蒋克存，你内心深处，还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但是不愿意承认……”简元珍试探着，“你很渴望有人把你从这种状况中解放出来，不是吗？”
蒋克存的眼神里，有什么一点点在崩塌着。
“是不是……蒋克己的存在，打破了你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他的存在，就像个系统漏洞，让你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没有办法再自圆其说。”简元珍看着蒋克存凶恶的眼底，像是有泪水涌动了出来。
蒋克存和蒋克己一样生在黑暗中，但是两人却长成了截然不同的样子。
蒋克存坚信人性本恶，所有的杀戮、征伐、相残都只是自然规律。所以他会残酷地杀害所有的比他弱小的小孩子，也会对父母残害孩子的行为无动于衷。
而蒋克己则是无论如何，都怀着善意看所有人，哪怕自己的父母和兄弟杀了人，他知道是不对的，还是会因为心中那份愚善，为家人担下所有的罪名。
在看向蒋克己的时候，蒋克存可以感受到那微弱的温暖，像是黑暗中，残破摇曳的火光。
虽然不足以温暖人心，但足以照亮人心。
直到这点光灭了，蒋克存才彻底陷入黑暗中。
3.
简元珍认真地看着蒋克存，温柔道：“蒋克存，你杀害那些孩子，除了为了满足自己的快乐以外，最重要的，是你想要说服你哥哥，对吗？”
“我猜，在你们成长的过程中，你哥哥应该经常对你说教。一直试图将你拉回正道。但是你一直听不下去，叶萱萱的事情后，你终于被刺激到了，爆发了，所以你去杀人，可是你真的知道你为什么杀人吗？”
全场寂静，没有人说话，只听到灯泡小声摇摆着的细微的声音。
在这沉默中，简元珍深深地望进少年黑色的瞳孔里，无比悲痛道：“你不是为了杀人而杀人，你是为了你哥哥杀人。”
他们是一胎出来的兄弟，短暂地分离后重聚。
不管蒋克存怎么想怎么做，蒋克己都坚信他不会走到父母那一步。他怀着那样简单的善意，身为兄长对弟弟敦敦教诲着，渴望着有一天，两兄弟能真的走在阳光下。
从蒋克己的身上，他看到了另一种活下去的可能——即使身处黑暗，仍向往光明。
但那不是蒋克存想要的哥哥。
身处黑暗的人，往往只想要他人和他一起陷入黑暗。
对哥哥的爱意越深，就越无法容忍蒋克己和自己不一样。何况，蒋克己总是对他怀着不切实际的希望。
希望他有一天，改变自己的想法，变成一个正常的孩子。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蒋克存难以接受。
比起绝望来说，更可怕的是有人仍对你抱有期望。
而最后，蒋克存只能亲手摔破这份期望。
一滴泪从蒋克存的眼眶中落下，渗入染了血的绷带中。蒋克存望着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在颤抖着，他的情绪已经被她逼到了绝境。
简元珍言简意赅地总结道：“蒋克存，你受不了的，是让蒋克己失望，对吗？”
“他活该——活该——谁让他为我死了？”蒋克存摇晃着简元珍的椅子，因为激动血液渗透得更快，看上去真和疯了似的。
“没有人让他为你死，他自愿的。就是这样你才不能接受，不是吗？”简元珍也跟着提高了音量，从凌乱的发间望向蒋克存。
想到那无辜枉死的干净柔软的少年，简元珍的心底一片刺痛，就连声音都充满了无限的遗憾：“蒋克存，你自己心里也很清楚，你哥哥他是对的！”
4.
听到这句话，蒋克存愣住了，所有动作停下来，很困惑似的，望着简元珍。
“他这辈子从未做过什么错事，唯一的错事，大概是不该那么关心你！”说完最后一句话，简元珍望向眼神寂寂的蒋克存，缓声道：“蒋克存，去自首，去忏悔，去做正确的事。”
“……”
“去成为你哥哥希望你成为的人。”
心痛、愤怒、愧疚、挣扎……情绪在蒋克存的眼里沸腾着。这与蒋克己身量仿似的少年，逐渐动摇着自己的信念。
忽然间，屋子里弥漫起一股厚重的味道。
简元珍和蒋克存同时望向骚动的方向——只见蒋妈妈不知道从哪里提了一桶汽油来，正往地上倒。
“你在做什么？！”简元珍惊呼。
“一起死…….一起死吧……反正警察来了一个都走不了。”蒋妈妈念念叨叨着，看上去十分疯狂。
这个平日里和善的女人，此刻看上去十分地神情恍惚。
在那阴影重重下，简元珍终于可以从蒋妈妈|的弓着的背影，看出她虐杀小女孩的影子。
蒋爸爸在一旁，像从前那样无助着望着自己的癫狂的妻子，沉着冷静地，拿出了打火机。
叶慎独和简元珍瞬间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们居然想把所有人一起烧死！在这小小的地下室里！
把蒋克存拉到身前，蒋妈妈紧紧抱着他，用一种温柔的语调问道：“妈妈不能再失去一个孩子了，你陪着妈妈好不好？”
蒋克存还沉浸在悲伤中，居然对眼前的死亡无动于衷，只是麻木地点点头。
蒋爸爸的目光落到简元珍和叶慎独身上，居然彬彬有礼道：“对不起，要你们陪葬了。”
看着蒋爸爸就要点起打火机，简元珍头皮瞬间炸了，叶慎独的面色更是惨白。
难道今天真的要和这群疯子死在这里吗？
